点半,王院长刚进办公室就收到一条短信:“尊敬的黄书记、谢校长、刘校长、王院长:我是文学院副教授熊辉,近日去医院做CT,结果很不好。今晨外出就医。评教授的事就拜托各位领导了。只想在墓碑上能有‘教授’二字。”看到“王院长”三个字,王院长还不习惯,因为这是系刚刚升级其实是改称为学院以来,他所收到的第一条短信。短信刚读完,还没回过神来同熊辉联系,问问什么病,黄书记、谢校长、分管人事的刘校长的电话就争先恐后地打过来……
打熊辉的手机,手机关机;打熊辉家的固定电话,没人接,王院长这才想到熊辉的爱人前年就去美国带孙子了。
王院长不知道的是,黄书记、谢校长、刘校长收到的是另一条短信:“尊敬的黄书记、谢校长、刘校长、王院长:近日头昏呕吐胸闷,去医院做了检查,知是绝症。人固有一死,只是不能再为咱们学校服务了。憾!请假一学期,外出就医,敬请批准。请把我的课安排给其他老师,抱歉。文学院教师熊辉”。
一
九点要召开院职称评审委员会会议,本来是程序性的会议,由于学校只给学院一个教授指标,而院里有两个教师申报,这已经让王院长头疼了。这条短信,让他更头疼。
王院长把分管科研和职称工作的副院长徐教授叫过来,给他看了短信。“到底什么病?”徐院长问道。王院长看着徐院长的眼睛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他手机关机。情绪低落吧。”“院里打算怎么办?设法联系到熊辉家人,问到他在哪个医院,然后派人过去看望?是你亲自去,还是何书记去?我估计要么去了上海,要么去了北京。”徐院长习惯性地问王院长。王院长有点失望,因为徐院长没有明白他的意图。短暂沉默后,王院长说:“这事不急。眼下最急的事是马上要开职称会。就一个指标,熊辉也申报了,你是知道的。”
“怎么办?”徐院长想知道王院长的意思。“还能怎么办?这个指标给他。活人能跟死人争?”王院长又叹了口气说道。
“这不还没死吗?”徐院长有点不甘心,又加了一句:“同情心人人都有,但是,公平最重要。要不然以后搞不好又会出现什么这事那事的。再说小夏能同意吗?还不闹起来。对于教师来说,职称就是命,你我都清楚。”
“小夏的工作我来做。再说,这是院职称评审委员会的决议,她也不能推翻啊。”王院长说这话时,声音明显低了些。“小夏性格既有柔弱的一面,又有特别刚烈的一面,而且又是女性,恐怕不是你能应付的。你这是要人家命啊。万一寻死觅活,难收场。”徐院长的声音也小了许多。
“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人要紧。熊辉这人虽然让人厌烦,人缘不好,但是,这不是情况特殊吗?相信大家会理解的。好说歹说,也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王院长是在做徐院长的工作,也是在做自己的工作。
看出来王院长主意已定,徐院长又问道:“何书记是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要事先跟何书记商量一下吧。”王院长苦笑道:“他刚来,你我都不熟悉他,跟他讲了,他会怎么看我们。再说,他又那么年轻,才三十出头,又能想出什么法子。”说到“我们”二字,王院长故意放慢并且加重了语气,充满信任地看着徐院长。徐院长只好说:“那就这样,开会时我尽力。能不能如你所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不过,小夏要是闹起来,我可不掺和。说这话时,就觉得对不起小夏。你我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心里都清楚。”末了,徐院长又补了一句:“你比我更清楚。”
让徐院长意外的是,这最后一句话,戳痛了王院长。王院长的心不由自主地痛了一下,而且感觉很剧烈,以至于不自觉地咬了咬牙。这个微小的细节被徐院长捕捉到,徐院长不由得又说道:“自己的伤是伤,别人的伤也是伤;自己的伤痛,别人的伤也痛。”
王院长还是“小王”时评教授,材料很硬,最终就是没过。系职称评审委员会评审时全票通过,但是,在学校差额评审时被‘平衡’掉了。那年系有三个教师申报教授,不能都过啊。十五年过去了,想从记忆中抹掉都抹不掉,想不痛都痛。有时从梦中醒来,还以为自己的教授不是真的。
“不说这些了。开会去。”王院长假装不在意,起身开门,又望了望徐院长。徐院长笑了笑:“放心。鼎力相助。”
在开门的瞬间,徐院长心有不甘,冒了一句:“会不会是‘诈伤’?他很能装的。”王院长急了,不仅是被徐院长的话逼急了,而且是因为到时间了,会议室里的教授们都在等着他俩,他俩最后时刻同时出现给大家的感觉不好,很容易引起大家不必要的联想。于是,王院长没好气地说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怀疑他装病?有诅咒自己生病的吗?再不要脸的人也不至于不要脸到这种程度。就算职称是命,但是,生命更是命。人都死了,那职称有啥用?在墓碑上刻着好看?”
徐院长想辩解,话到嘴边,随一口吐沫咽了下去。不要脸的人就是靠不要脸活着。这种人晓得大家都要脸,都不好意思戳破他的不要脸,于是他不要脸,就能成。想着这些,徐院长在心中摇了摇头,以最快的步伐走在王院长的前面,在王院长到会议室之前进了会议室。王院长放慢脚步,在会议室门前停了几秒钟,长吸一口气,才走进会议室,在开门的刹那间,差点撞上准备去叫他来开会的院办秘书小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