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不存在了,母校对面的宾馆还顽强地屹立着。为了怀旧,聚会就安排在这个老旧的宾馆。说是下午报到,他拖到晚上七点左右才决定过去。透过落地窗,他看到了轮椅上的班主任,心里不免酸酸的。班主任双手抱着话筒,激情洋溢的发言,虽然有点装,有点做作,他也不像过去那样反感了。当班主任说到他的名字,说到他是班里最有出息的学生时,他有被羞辱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他不想迈入宾馆餐厅的大门。
看着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苍老的面孔,一个个显得有些臃肿的身躯,他急切地努力寻找她的身影。在发福很严重的胡金花的左边,他看到了她的侧影。岁月在她的身上格外开恩,她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从激动中冷静下来,失望弥漫了他的思绪。她已是别人的女人,跟他唯一说得上的关系不过是同学关系。从失望中找寻失望的原因,他悔恨自己太幼稚、固执,在考取研究生的时候没有联系她。也许当时的她还没有男朋友、没有结婚,他还有机会。胡金花的话是不能信的。没有机会的时候幻想机会,有了机会的时候放弃机会,这是这辈子最大的错。这一刻,他不能原谅自己。
在悔恨与痛苦中,他听到餐厅里热闹起来。抬头向餐厅看去,只见桌子上杯盘狼藉,同学们勾肩搭背,往楼上的歌厅涌去。有两个同学搀扶着班主任,艰难的上楼。个别有事的同学,提前离场。他看见她扶着胡金花摇摇晃晃地也出来了。
一路上,她不停地说着话,虽然听不清说什么,凭直觉,他听出来是在劝胡金花。胡金花忽然停下脚步,大声地吼着,骂他这个死脑筋害得自己嫁了个在工厂看大门的傻子,傻子还下岗了。嫌不过瘾,胡金花又来骂她。骂她也是个死脑筋,活该嫁不出去。
他就没有写过信?他这该死的没写过一封信?骂完了,胡金花问她。她说,没有,真的没有。她不知道,他写给她的信,被她的父母撕碎,扔进马桶冲走了。
真的喜欢,就不知道写信吗?毕业时敢于到他家见他,连写信的勇气都没有吗?这么难吗?胡金花又心疼她。她说,给他写过信,挂号信,他没回,就不好再写了。她不知道她的父亲叮嘱学校邮局的工作人员,拦截了她寄给他的信。
他就是那种干大事的人吧,懂得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有自己的奋斗目标,不像我们这些小人物这么庸俗,太在乎爱啊情啊的。她想堵住胡金花的嘴,她不忍心胡金花这么伤害他。
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了他都成了老女人了,还袒护他,命贱。胡金花懂得她的意思,还是忍不住数落她。
听了胡金花和她的话,他的泪水哗哗地往外流。这世界能有一个女人为自己这么充满绝望的、固执地守候,他觉得曾经所经历过的所有的曲折、苦难都是值得的。
他有冲过去的冲动,又控制住了自己。他决定给她写一封长长的信,亲自送到她的面前,交到她的手中。这一次,信不会丢失。他喃喃自语。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他曾经工作过的学校也是他的母校的老校长打过来的电话。电话那头,老校长告诉他,书记的女儿这么多年没嫁人,工厂最近垮了,受了刺激,从宿舍楼跳了下来,伤了腿,在医院躺着在;书记的女儿谁也不想见,说是想见到他,见一面就知足了,老书记没办法,希望他看在师生之情的情分上能帮这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