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见到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刘自信，关院长劈头就说：“宋明阳出事了。”刘自信说：“人家活得好好的，不要诅咒人家。有事说事，他能出什么大事，没权没钱没色。你说给我听听。”

关院长急不可待地说：“有人告他在《社科在线》上刚刚发的那篇论文涉及剽窃、抄袭，准确地说，是把别人的论文拿过去发了。你知道，这事如果属实，他不光教授上不了了，副教授都难保住。”刘自信不当回事，说：“他是第二作者。就是一字不落地照搬照抄，也只能是第一作者抄袭，对他影响也不大。他还可以发个声明，声明第一作者没经过他同意就挂了他的名字，此文与他无关。他又不靠这篇二作的论文评职称。”

关院长说：“你说得倒轻巧。一个声明就能解决问题了？一屁股屎不擦，提起裤子屁股就干净了？”刘自信冷冷地说：“有的老师把学生的论文拿去发了，还挂第一作者，等到论文被揭露是抄袭，就发个声明说论文是学生所作，自己事先完全不知情，自己的第一作者身份是学生私下里加上去的，还信誓旦旦要追究学生的法律责任，最后还不都是不了了之，被处理的、倒大霉的还不都是学生。”

关院长看不惯刘自信装冷淡，说：“如果是你讲的师生合作，出现了剽窃、抄袭，老师狠狠心撂挑子，叫学生背锅，不是没有，甚至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老师主动承担责任，学生也是该被开除被开除，该被取消学位被取消学位。现在的情况是，跟老宋合作的那个人不是老宋的学生，也不可能剽窃、抄袭，为什么？没有机会。”

刘自信说：“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这里不是课堂，你不要一层一层剥皮，一步一步诱导我，一点一点透漏情况。直接说，痛快点。”

关院长这才说：“检举揭发老宋的是他的研究生，刚读研三，小男孩，看上去像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你叫老宋怎么发声明？怎么洗白？”

刘自信说：“想起来了，老宋去访学之前跟我说过，他和学生合作了一篇论文。当时他叫我推荐，我劝他去访学，找周学工。难不成就是这篇论文？这小子竟然糊涂到把学生的论文当人情送给别人，这人不会是女人吧？”

关院长说：“是女人，不过不是送人情，应该是相互利用。他俩合作两篇，一人一篇一作。老宋二作的这篇是学生的，那么，可以推测老宋一作的那篇是对方写的。此事发生在老宋访学期间，可见是导师的安排，可以推断他俩是同一师门的人。”

刘自信惊叫道：“老关，你不去当侦探屈才了。难得你又露了一手，展现你强大的推理能力。你还有什么功夫，也露露，叫我见识见识，也长长本事。”

关院长说：“奉承的话就不要说了，我没工夫听。谁不知道你小子点子多，一肚子花花肠子。我找你来就是想先听听你的意见，这事该怎么处理比较妥当。”

刘自信说：“学生告老师，一告一个准。没有冤情的话，不会誓死抗争。这学生有证据吗？有证据的话，先看看证据再说；没证据的话，先稳住他，跟他说院里对此事高度重视，叫他提供证据。”

关院长说：“现在的学生哪像我们那时候傻乎乎的，见到老师都躲着走。证据带来了，两份是电子的，两份是纸质的。学生论文的电子版本，证明这篇论文的初稿时间和最后的定稿时间；学生论文的纸质文本和老宋所发表的论文的复印件，用作对照。”

刘自信故意放狠话，想试探一下关院长的态度，就说：“既然证据确凿了，老宋这次是不死也要脱层皮，接下来就是三堂会审，开刀问斩了？刀斧手在哪？”

关院长惊呼：“你的意思是公开处理？公开处理，搞到学校，宋明阳的脸丢尽了，院里的脸也给他丢尽了，校长也会把我骂惨的。”刘自信没轻没重地说：“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说的。我用的是问号，我酒没喝多，不糊涂。你有这个想法，还问我干嘛？叫我来就是叫我做恶人，给你当一回枪？”

关院长也没轻没重地说：“我都像你？信口雌黄，血口乱喷。老宋出事了，院里能光荣？叫你来，一来老宋是你教研室的，是你手下的兵；二来你俩是同学，关系也不错，如果这事闹大了，还要你做做老宋的思想工作；三来你在大事面前不糊涂，看你能不能想出个万全之策，做到两全其美，既不公开处理，伤了老宋，又对得起那个学生。”

刘自信说：“好了。我俩不闹腾了。既然院里不想公开处理，又要给老宋学生一个说法，就按照这个路子做。该承诺的承诺，该安抚的安抚，该拒绝的拒绝。有理有利有节，而且不失公正。”

关院长大喜过望，尽量不表现出来，说：“原来你先套我，是想摸我底。你喝酒了我都斗不过你，你没喝酒该有多狡猾。”然后亮出底牌：“就按照你说的办，此事就交给你了，我全权授权。办得越快越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刘自信连呼上当，说：“你这也太阴了吧，引诱我挖坑，又引诱我自己跳下去。我不干。”

关院长正经起来，说：“不干也得干，这是命令，也是信任。不瞒你说，这事我想了很久，只有你最合适。你搞定搞不定都不会往外传，叫你做工作，安全；万一你搞不定，你至少给院里挡了一下，院里再出面也不迟。”

刘自信说：“上刀山下火海，都是被逼的啊。你明天把那小男孩叫来，我来问问他。我问的时候，你要在场。”

关院长放下了包袱，说：“你打算怎么问？这事换做我，我开不了口。”刘自信说：“怎么问，不要想。见机行事。做事需要想、需要计划、需要打算，还叫本事？”

关院长说：“好。你本事大，我相信你。你全权负责了，我就不在场了，人多太尴尬。”刘自信说：“你不在场，怎么见识我的本领？这事跟你说的玩的，不要见怪。反正我酒喝多了，讲的对，就是智慧；讲的不对，就是酒话。”

关院长说：“你肯出面，你叫我做啥都行，我保证出场，当好配角。”刘自信说：“这还像个院长的样子。叫你在场，我是有目的的。你在场，我跟他谈话，就是代表院里；你不在场，我跟他谈话，只能代表我自己。你在场，对他也是个震慑。我想的周到吧。攻心为上都用上了。”

关院长说：“相识多年，这一次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明天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