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两周过后,宋明阳正躺在床上发呆,想着如何把大信封里的三万块钱送给周学工,听到敲门声也懒得去开门。接了赵编辑的电话,才知道赵编辑在门外。
进了门,赵编辑以宋明阳从未听过的温和、关爱的语气说:“人在宿舍也不开门,是在想家还是在想心事?”宋明阳谎称在看书,没听见。
赵编辑看了看房间,又看了看门口,把门关上,低声说:“你周老师的事听说了吧?”在赵编辑的嘴里,“周主编”变成了“你周老师”,宋明阳预感到周学工应该是出大事了,就紧张地说:“没有。他有事也不会告诉我这个学生的。”
赵编辑又压了压嗓音说:“你别急,也别怕,这事跟你没实质性的关系,只是你是周学工的学生,涉及到你。周学工上周被双规了,院里也是两天前才得到的消息,目前院里和期刊都暂由黄主编主持工作。黄主编把我叫过去,跟我商量,把你转到我名下,也就是让你跟我。黄主编的工作做得很细致,叫我专门来当面跟你讲。”
宋明阳吓得不轻,头脑里一片空白,说:“周老师他怎么就双规了?他能犯什么错误?贪污受贿都是大数字才算。”
赵编辑对宋明阳被转到自己名下没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更没说感激的话,反而急着问周学工的情况,有些不快,转而一想,宋明阳这方面脑子是笨了点,转不过来弯,但是,护主心切,愚忠,本质上善良,难得,就平静地说:“具体情况谁也不清楚。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另外,黄主编特意叮嘱你不要对外传。知道的人越少、越迟越好,你懂的,不要我提醒你。”
宋明阳这才回过来神,想起来赵编辑现在是自己的老师了,就说:“赵老师,我以后跟着您,在您的指导下抓紧看点书,争取再写一篇论文。”
听宋明阳称自己为“老师”又提及论文,赵编辑说:“你第一次见我就叫过我老师,我当时不答应,数落你。世事难料,一转眼功夫我们果然成了师生。冥冥之中有定数。你不提论文,我差点忘了。黄主编叫我通知你,你那篇跟周学工合作的论文已经到了印刷厂,被黄主编抽出来了。周学工双规了,他的论文理当要拿掉。”
宋明阳在心里暗自高兴,高兴论文被抽下来,还能排上用场,自己学生的名字又能署上了。表面上,宋明阳还要装一下,把痛苦、遗憾等交织在一起,写在自己的脸上。
看到宋明阳没说话,表情复杂,赵编辑误会了,误以为宋明阳对自己的论文在最后一刻被拿掉感到难过,就说:“就算期刊印出来,只要没发行,也会全部销毁,重新编排。你不要难过,应该感到庆幸。如果那篇论文发了,学术界都知道你是周学工的学生,你在这圈子里怎混?现在,知道你曾是周学工的学生的人就院里的人,而且你最后是跟了我,在我门下结业的,最后被认定是我的人,对你将来发展也是有益的。”
宋明阳恭维道:“赵老师您说的对。跟对老师最重要。我跟着您,是跟对了。学生愚笨、懒散,请老师您多加管教。”
赵编辑听了宋明阳说的“跟对老师最重要”,不禁感慨起来:“人品再差的老师对学生在某些方面也是挺关照的,也有良心发现的时候。或许是冥冥之中预感到什么吧,周学工在出事前两天的一个晚上匆匆忙忙给我打了个电话,要我把署名再调整过来,让你当第一作者。他对你总的来说是很不错的,虽然过程曲折,把你折腾得不轻。只可惜这件好事他没做成。”
宋明阳的眼睛湿润了,被周学工的做法所感动,说:“周老师对我是关照的,是我做的不好。我这个人最怕见老师,老是畏畏缩缩,做缩头乌龟,好多次想见他,向他汇报学习情况,就是担心这担心那,不敢主动联系他,导致我和他存在误会。我老婆也最恨我这一点,讲我没出息。”
看到宋明阳动情,赵编辑说:“你这个人很老实、很本分,从你送礼的那一套能看得出来。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人,我不喜欢。好好干,不要多想。”说完,赵编辑整理了一下衣领,起身准备走,宋明阳像是被逼到了墙角,脱口而出:“我那篇论文怎么办?把周老师的名字去掉能发吗?”
赵编辑稍感意外,说:“你那篇论文我们期刊肯定是不能发的了,编辑部的人都知道那是你跟周学工合作的,那可是白纸黑字。你说去掉周学工的名字,你得经过周学工本人同意,他进去了,你找得到他?”
宋明阳极力争取道:“那篇论文是我的,编辑部的人都应该知道周老师是挂名,不是真正的作者。”
赵编辑用论辩的语气反驳道:“谁能证明周学工是挂名?谁能给你证明?谁愿意给你证明?就是有人愿意给你证明,编辑部也不愿承担这个风险,周学工也有权利维权,说你和你的证人说谎。你等他维权,要等到猴年马月,你耗得起吗?耗不起。事情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真要那么简单,论文到了印刷厂就不会抽下来了。”
停顿了一下,赵编辑又说:“周学工维权,说你说谎等等在现实层面是不可能发生的,但是,谁也不愿负这个责,担这个风险。编辑部就是个小社会,黄主编跟周学工又不是一个道上的,你说那篇论文能发吗?这都是常识,用不着换位思考都想得通的,甚至不要想都想得通。”
宋明阳想抓住赵编辑的手,又不敢,搓着手说:“那我该怎么办?您是知道的,我来访学就是为了发论文的。论文没发掉,灰溜溜地回去,同事笑话我不说,我老婆那里我就交不了差。”
赵编辑为了稳住宋明阳急躁不安的情绪,说:“这也是我刚才走在路上考虑的。你不要急,急出毛病来不值得。跟你交个底,只要我还在编辑部干,会有办法的,你放心。”
宋明阳更为急躁,说:“我就这一篇论文,短时间写不出来新的论文。”赵编辑安抚道:“我会想办法的。这个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年龄大了,性子不要急,有些事是要慢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