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刘自信被前年才留校的同事小夏搀扶着送到家,柳树从没见过刘自信喝得如此烂醉,忘了感谢刘自信的同事,面带不悦地说:“你们怎么把老刘灌这么多?都是同事,老刘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接着又小声嘀咕道:“今儿个是怎么了?他也不是爱冲动的人啊。”小夏说:“师母您别生气,《社科进展与评论》的周主编来了,刘老师一高兴,就喝多了。比起宋老师,他还是比较克制的,稍微有点过量。宋老师都不省人事了。”
柳树嗅出其中的猫腻,说:“不是说就你们教研室的人小聚吗?怎么周主编就忽然来凑热闹了?”小夏说:“周主编下午讲学,关院长赶不回来,听说是刘老师主持的。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是晚上过去吃饭的。晚上宴请周主编是关院长主持的。”
刘自信醉是醉了,听到老婆不动声色地审小夏,想套小夏的话,清醒了一大半,就对小夏说:“小夏,你回去吧。你把我交到你师母手上,任务完成了。”小夏说了声“刘老师、师母那我走了,你们早点休息”,就走了。
小夏走了,柳树按耐不住心头之火,说:“你不是说就教研室的几个人吗?还说下午先过去打打牌。你都学会骗老婆了。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周主编来院里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干嘛要骗我?”刘自信脖子硬硬的,说:“善意的谎言。说来话长。没必要跟你说。睡觉去。累了一下午,紧张了一下午,总算不辱使命。”
柳树急于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威胁道:“你不说清楚,别想睡觉。”说着,端一杯水递给刘自信。刘自信听出柳树不是真的生气,接过柳树递过来的水,咕哝咕哝全喝了,又把水杯递给柳树,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什么大事,更不是什么秘密的事,只是不想让你知道,担惊受怕的。”
柳树听得不耐烦了,说:“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赶快说出来,不要卖关子了,我也没耐心听你循循善诱、娓娓道来。你怕不是怕我担惊受怕,而是嫌我知道了之后唠叨,拖你后腿吧。你做事什么时候替我想过了。”刘自信散扯道:“做任何事都是要有铺垫的,精彩之处就那么一点点,你急什么?人没老,都急老了。”
柳树提高了嗓音,说:“你今天废话特别多。是不是真有见不得人的事,不好说又不得不说,想不好词就跟我拖延时间,等想好了词再说?”刘自信只当没听到,说:“你慢慢听,不要激动,不要批我,我跟你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说一遍,满足你的好奇心、窥私癖。”
柳树想说刘自信酒喝多了,话都粗了,忍住没说,向刘自信保证道:“我保证不激动,不批你。你放心大胆说,不要再跟我玩文字游戏,拐弯抹角说不着边际的废话了。”于是刘自信把自己出点子叫宋明阳去访学,宋明阳和他瞒着关院长请周学工讲学又被关院长发现的事都一点不落的讲了。
柳树听完,完全蒙了,半天说不出话,看着刘自信,好像陌生得从来就没有认识过。刘自信注意不到柳树看自己的失望的眼神和陌生感,以为说完了就没事了,要去卧室睡觉。柳树一把抓住他,高声说:“坐下。”
刘自信自知大事不好,装得若无其事,说:“我都跟你坦白了。坦白从宽,还不给我睡觉啊。”柳树质问道:“我有话问你。你跟我保证过,说宋明阳的事你就帮一次,以后不管了,是不是?你为什么还多管闲事,叫他去访学?”
看样子,老婆是真生气了。刘自信打起精神说:“你先消消气,听我慢慢解释,然后你再评判我做的对不对。宋明阳一心想评教授,不得目的誓不罢休,我不给他出主意,叫他去访学,他天天找我,我咋办?我烦不烦?给你知道了,你烦不烦?烦吧。他现在找到人了,不烦我了,对我、对我们家庭是不是好事?是好事。我一个主意就一劳永逸,说不上是高招,最起码也不是昏招。”
柳树气得没门,有理说不出,说道:“听你这么说,我是无理取闹了?没理都给你讲出个理来。你们做学问不会是耍嘴皮子吧。我气你瞒着我,把我当外人,防着我,不跟我讲。就这一点,你做得再对也不对。”
刘自信调皮地说:“我没把你当外人啊,你是‘内人’、家里人。不管方式方法对不对,我是不想让你操心。女人老得快,操心的女人更显老。况且工作上的事太多,每件事都跟你唠叨一遍,你也嫌我没主见。”
柳树不依不饶,说:“年轻时都不会花言巧语,这会儿学会哄我了。你让宋明阳去访学,道理讲得通,我问你,你为什么跟宋明阳同流合污合伙骗老关?你这是跟领导对着干。”
刘自信僻重就轻,说:“我只跟你对着干,跟领导对着干不成了同性恋了?”柳树气得笑了起来,说:“你不要耍流氓。你恶心自己,不要把我带上。平常看着文质彬彬,一肚子坏水。老实说,你为什么骗老关?”
刘自信说出自己的苦衷:“宋明阳跟老关有过过节,不想欠老关人情,更不想在老关面前示弱,我就得救场,就这么简单。宋明阳跟老关之间的过节你别问,问我也不说,得给人留点面子。”
柳树收起笑容,说:“好,我不问。宋明阳找你,你可以拒绝啊。你宁愿得罪老关也不愿得罪宋明阳,你这是墨水喝多了?老关是院长,宋明阳就一老副教授,孰轻孰重、谁对谁错不清楚?”
刘自信想好了理由,说:“古人说得好,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老关是谦谦君子,宋明阳不好也不坏,但是他家王敏是小市民一个,得罪不起。”
柳树不太相信,说:“你真是这么想的?你跟我讲实话,你有没有一点私心,希望认识周主编,以后好发论文?这是我能找到的你帮宋明阳的唯一的理由。”刘自信叫屈,说:“你想哪去了?我刘自信用得着给周学工提鞋?我这辈子只给老婆提鞋。”
柳树觉得再这样问下去也问不出所以然,就对刘自信说:“洗个脚睡觉。等你酒醒了再说,你现在酒气冲天,说什么都是胡说。”刘自信长出一口气,说着酒话:“这世道谁不在胡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