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把周学工安顿好，宋明阳自己都站不稳，只感觉天旋地转，还搀扶着王敏往家里走，走给关院长和同事看。走到没有人的地方，王敏反过来搀扶宋明阳，不安地说：“酒喝多了吧？要不就在外面吐了。不要止不住，上楼的时候吐，吐得满地都是，还要我打扫。”

宋明阳说：“我不会吐。等到要吐的时候再吐。”王敏教他，说：“把手指头伸到嗓子里压一下就吐了。趁还有点清醒的时候吐，酒还没来劲，过一会醉狠了，要么吐都吐不出来，更难受，要么止不住，不该吐的时候吐了。”

宋明阳很听话地把手指头放到嘴里又缩回来了，说：“我不干，我不敢。这比杀我还难受。”王敏耐着性子说：“你不会喝酒，还不会吐酒吗？胆小鬼。我扶你好好走，不要整个人都倒在我身上，比猪都重。”

宋明阳兴奋地说：“这次是真喝多了，是真醉，大脑都不受控制了。”王敏轻柔地说：“不能喝酒就把酒杯往嘴边沾沾，意思意思就可以了。你不会喝酒，就一点点小酒量，大家都知道，不会怪你。是你自己还没喝酒就大脑不受控制，自己把自己灌多了，能怪谁。”

宋明阳说：“周老师来了，要表现一下。我喝醉是喝给他看的。后来老关、刘自信他们一一敬酒，祝贺我，不想喝多都喝多了。人是要醉，挡不住啊。”王敏伤感地说：“说到底是喝给我看的。他们把你喝多了，回家了，只有我一个人伺候你。吐不出来，咱就往家走。”

宋明阳说：“我现在想打人，真他妈的痛快。”王敏受了惊吓，说：“你想打人，你平时活得不痛快，很压抑？看你平时乐呵呵的，没心没肺的，老实巴交的，都是装出来的？”

宋明阳说：“就是嘴上说说，快活快活嘴，表达畅快的心情，哪是真的要打人。你想多了，我快乐着呢。我是真快乐，不是装的。我不会装。”王敏悬着的心放下了，说：“你以后不要酒后乱说话，吓得我不轻。搞得我都怀疑你可有精神病。”

宋明阳说：“我精神好得很，活蹦乱跳的。”王敏说：“你不要跟我狡辩。你好得很，我看是没毛病，有毛病也是装的，好了吧？”

王敏的话刚说完，只听宋明阳咕噜一声，接着自己的脖子上就是宋明阳吐出来的东西，温热的，软软的，粘粘的。

一股难闻的发酵过的酒菜的味道直逼王敏，王敏一把推开宋明阳，屏住呼吸，侧着身子，歪着脖子，把脖子上的赃物用手抹下来，忍不住骂道：“吐了都不知道找地方，还不如猫狗懂事。”

宋明阳跌坐在地上又咕哝咕哝吐了好几口，吐得满身都是，嘴里还含糊地骂着：“你这个狠心的老女人，竟敢跟我动手，看我老人家怎么收拾你。”王敏小声骂道：“看我回家怎么收拾你！丢人现眼的家伙，不识好歹。”

夜半醒来，宋明阳不觉得困倦、难受，起身喝了一大杯子凉开水，兴奋难耐，推醒王敏。王敏正翻来覆去睡不着，知道宋明阳酒醒得差不多了，就恢复了往日的强势，说：“酒醒了？来精神了？有话说还是有屁放？”宋明阳说：“没想到一餐酒就把论文解决了。酒真是个好东西。看来以后在家里要练练酒量。”

王敏说：“你就是酒量再大，你都办不成事。性格更重要。性格是主菜，酒顶多是个配料。俗话说有事说事，事情是要说出来的。你拼死命敬周学工酒，周学工知道你的心思？就是知道了也装不知道。你得趁他高兴时，趁他管不住自己大脑时提要求，他一高兴答应了，或者为了面子答应了，一觉醒来，后悔都迟了。”

宋明阳说：“你是不是这么多年来把我都研究透了，孬好我就是你口中的一盘菜？”王敏不搭理宋明阳，自顾自地说：“我要是不过去，你会跟周学工提论文的事？打死你也不会的。第一，你缺少勇气、冲劲，小鹿乱撞也表面上波澜不惊；第二，你爱面子，怕被周学工拒绝，更怕在老关、同事面前被周学工拒绝。你成不了大事，我讲的可对？”

宋明阳说：“我是不会提的。他知道我要评职称，特别需要这篇论文，也知道我请他来讲学的用意。有些事挑明了不好，师生之间的关系就微妙了，交往就别扭了。”王敏来气了，说：“他知道你要评职称，还要挂第一作者，哪有老师这么狠毒的？我看他根本不把你看作自己的学生。”

讲到挂名，宋明阳讲了自己学生的名字被去掉的事，王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说：“虎毒不食子，周学工不仅自己虎毒食子想坑你，还陷你于不义。你学生那边你怎么安抚？现在的学生不好说话，鬼精鬼精的，不像你，呆头呆脑，对导师百依百顺、逆来顺受。”

宋明阳说：“这事我想过了，我这段时间抓紧看书，给他写一篇，差一点不要紧，找找人发掉，我不署名。”王敏安心了，说：“你这才是既占学生便宜，又为学生着想。我赞成。做人玩玩心眼，但是，大节不能亏。”

宋明阳说：“我是没本事，我要是有本事，处在周学工的位置，我一定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广结善缘。”王敏不服气，说：“能爬上去的不一定都是有本事，周学工那样的就是没本事，抢夺学生的论文算什么本事。我看他就是个大草包，被我几杯酒灌下去就防线失守，找不到北了。”

宋明阳说：“他应该本性不坏，只是在那个位置上呆久了的缘故。要不然，你就是喝醉、喝死他都无动于衷。酒后现本性，他帮我的时候还是很痛快的。”王敏反驳道：“他那是为了在老关他们面前显摆，又装作豪气冲天，顺便帮到你了。你个怂包又感激涕零了？”

宋明阳说：“你不要动不动就怂包怂包的。等这篇论文发了，教授上了，我在大马路上都可以横着走了，还是怂包？”王敏被逗乐了，说：“你当你是螃蟹啊？你看老关、刘自信，他们都横着走吗？得意，放在心里；低调，摆在外面。谦虚谦虚再谦虚。”

宋明阳说：“我这样的老混混都成了教授，这教授真他妈没意思。”王敏说：“你这不是八字还没见一撇吗？就看不起教授了。你是被酒精烧糊涂了，还是没清醒？大半夜的讲胡话。我困了，睡觉。”说完，王敏把身子翻过去，屁股对着宋明阳。

宋明阳独自想着当上教授后的情形，美滋滋的，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