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说给刘自信打电话,宋明阳终究没打。“喝醉了,然后找刘自信帮忙,这种把戏演第二遍,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更何况刘自信。”宋明阳心想。
带着王敏从银行里取的五万块钱,宋明阳敲开了刘自信工作室的门,做贼似的迅速关上了门。刘自信说:“你这是怎么了?到我这里来还鬼鬼祟祟的,怕别人看见。我们之间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宋明阳看着刘自信不说话,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捆钱往电脑桌上一放,才开口:“我还缺一篇一类论文,论文写好了,你帮我找人发了。这是五万块钱活动费,我家王敏特批的。”
刘自信看着钱,吃惊地说:“你是不是疯了?这一招管用吗?我发论文没找过人,更没给过钱。这一套我不懂。”看到宋明阳失望的表情,刘自信又说:“要不你去问问小王,他今年刚评上教授。你旁敲侧击,从他那里打探打探,或许能探出路子。”宋明阳为难地说:“小王是后辈。我去打探,太掉价了。你就帮我联系一个编辑,把钱给他,你就完事了,论文能不能发,我不怪你。”
刘自信说:“我不认识编辑,一类期刊的编辑更不认识,这钱送不掉啊。我不认识人家,能把钱送掉,你也就能送掉了,何必找我呢。”看到宋明阳低头不语,刘自信又说:“这样吧,你去找一下老关。他是院长,出门的机会多,认识的人也多,即使不直接认识一类期刊的编辑,也能通过关系搞定编辑。”
宋明阳面露难色,说:“我和老关面和心不和。别看他对我客客气气的,有时还拍拍我肩膀,都是客套,希望我支持他工作。”刘自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你们俩又不在同一个教研室,又没有在评职称、竞选院长时争过,你们之间哪会有什么不愉快的事。”
宋明阳说:“在你面前我也不隐瞒。老关上教授的时候,我出于嫉妒吧,一时犯糊涂,到人事处说他的坏话,说他人品有问题。人事处专门为这事下来调查过。院里的人都传是我打的小报告,其实就是我。老关不会不知道。”刘自信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不过,你打小报告,又没有影响老关上教授,老关又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你干的,不会计较的。他现在又处于院长的位子上,正春风得意,更不会计较的。”
宋明阳说:“我后来听说当时的职称办副主任老汪,也就是现在的工会主席是老关的初中同学。如果老汪口风紧,也不太可能传到院里。”刘自信说:“无风不起浪。你现在就比较被动了。你不是不知道,对于教师来说,职称高于一切,同事之间就是有天大的恩怨,在职称方面都不做缺德事。”
宋明阳说:“那我该怎么办?”刘自信想了想说:“这件事过去多年了,老关现在也发达了,你姿态放低一点,找到他,他会不计前嫌帮你的。主要看你怎么做、怎么求。根据我对老关的了解,老关不是那种大门关上了,一扇窗也不会留给你的人。他为人总的讲来是厚道的。”
宋明阳说:“我就是搞不上教授我也不去求他。我放低身段,他高高在上,施舍一个机会给我?我能接受?我孬好第一学历是211的,比他强一百倍。他的第一学历是啥?专科,想当年他是多么的渣。”刘自信说:“我们的第一学历都是小学。此一时彼一时,不要把一时之强大放大为一生之强大。你别忘了,老关是从山区考上大学的,比我们城里人难得多。据说他当年考了全校第一。你抱着这种心态找老关,还不如不找。”
宋明阳赌气说:“不找就不找。老关的路子,我不走。你看我还能走哪条路。”刘自信考虑再三,说:“小王当了一年访问学者,解决了一类论文问题。你与其到处求人,求不出所以然,不如去当访问学者。”
宋明阳说:“我当访问学者,水平一时半会也提高不到哪里去。我都五十七了,等不及了。就算我访学一年水平飞速提高,论文写到了一流水准,没有人也没用啊。我现在缺的不是论文,而是发表论文的门路。”说着,宋明阳从公文包里掏出论文递给刘自信,又对刘自信说:“你看,这篇论文写得不错吧,比上次的强。跟你讲实话,这篇论文的初稿是我学生写的,我改了三遍。”
刘自信调侃道:“师生合作一般都是学生写的初稿,你不说我也知道。只有我这样的导师才是乐于奉献型的,写论文反过来挂学生的名字。”宋明阳说:“正因为你知道这他妈的潜规则,我才说的。你以为我不聪明啊。就是这些年懒散了,要不然不一定比你差。”
刘自信说:“我给你出主意,叫你出去访学,不是叫你去学习的,叫你通过访学去找人的。访学的人中有几个真是为了‘学’啊,都是为了‘访’,为了找人。你比如小王去当访问学者,他的导师名声不太大,声誉也不太好,但是,他的导师有个弟子在一类期刊当编辑,小王一过去,论文问题就解决了。”
宋明阳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你老实说,小王去访学是不是你出的主意?是不是你推荐的?”刘自信没有回避,点了点头,宋明阳第一次感受到了刘自信深藏不露的精明,同时又佩服他出污泥而不染的品性。
“智商高的人常常有个性、有骨气,不屑于求人。这种人要是再走歪门邪路,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当然,由于智商高,这种人也用不着走歪门邪路。”宋明阳正在这么想着刘自信的智商和个性,刘自信说:“你到底去不去访学?去访学,我们就接着往下聊。不去访学,我无能为力。我就智商不错,其他方面不行,叫我低三下四求人,没门。”
宋明阳说:“你给我找个导师吧,我去访学,越快越好。”刘自信说:“你去周学工门下吧。他是院长,又是《社科进展与评论》主编。直接就能把你的事给办了。”
宋明阳叫道:“他口碑不好啊,跟这种人为伍是耻辱。”刘自信说:“你就跟他学个一年半载的,算不上正式的师生关系。你就为了发论文,你管他口碑干嘛呢?你又不是什么烈女,要守节。”
宋明阳说:“口碑暂且不说。他比我还小十来岁,我读大学,他才穿着开裆裤去上小学。我叫他老师,这太难为情了。”刘自信说:“闻道有先后,你年龄大、闻道迟,不丑。”
宋明阳说:“你给我介绍个年龄大的吧。我心理上接受不了,真的。”刘自信说:“比你年龄大的要么退休了,要么靠边站了,哪有年龄大还当权的呢?”
宋明阳以为刘自信认识周学工,就说:“你都认识他,他人品不好,干脆你帮我把钱给他,更省事。”
刘自信说:“我跟他在会议上见过次把面,没讲过话。他不认识我,我不能说认识他。认识是双方的、彼此的。”宋明阳泄气了,说:“你不认识他,怎么帮我推荐?你给我出的主意再好都是空。”
刘自信说:“访问学者没有名额限制,不需要推荐,你上他们院的网站下载相关表格填填,发过去,我保证你行。”宋明阳说:“周学工不会挑三拣四不要我吧?他是个年轻的老狐狸。”
刘自信说:“《社科进展与评论》我经常翻翻,里面有不少很烂的论文,有的是跟周学工合作的,有的是独著的,作者的单位比我们学校差得多,我估计都是周学工的学生。你不要还没做事就先想着不行了。”宋明阳说:“知道了,人老了,又没本事,容易不自信。不像你‘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