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晴朗,烈日当头,秋老虎犹在肆虐,但见一路上不时有光着脊背的男人扛着一袋袋石灰,从山上下来,络绎不绝。
山下有一块平地,女人和小孩则将石灰倒在地上进行晾晒。
分工合作,有条不紊。
葫芦谷的这个小村庄显然富裕得多,房屋多是木制的,屋顶用的是瓦片,比别处的村子高出一个档次。
凌蒙一行人比较显眼,不停有人询问这是什么人,结果得到回答说是官府派来谈判的,男人们长吁一口气,而那些女人、小孩则欢呼雀跃,喜上眉梢。
“那官府是不是要把二当家放回来?”有人问道。
“听说大当家打算用县太爷换回二当家。”有人接话道。
“可是县太爷的人头都被砍了呀?”一个小孩指着一处高高的竹竿,天真地说道。
“小鬼,别乱说话。”大人们连忙呵斥,然后纷纷离开。
凌蒙听得一惊,扭头去看平地中间的那根长杆,上面影影约约似是挂着一个人头。
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
那……真的会是徐能的人头吗?
凌蒙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穿过中间的几排房屋,凌蒙便被带到最大的一间瓦房内,沈胡子则被他们押到另一个房间。
房门一关,凌蒙一个人在房中沉思许久,才见一个年约五旬的老者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的汉子向他说道:“宋师爷,这人就是官府派来的。”
那宋师爷点点头,随后神色冷然,将信封甩在桌上,对凌蒙冷语道:“你不是说来交涉的吗?这封信上又是什么意思?”
那封信是廉主簿写的,满篇都是孔子曰、孟子云,骈四俪六,旁征博引,开口闭口就是朝廷大义,官府威严。要求贼寇们主动投降,以减轻罪行。
凌蒙看过那封信,文采斐然,可惜没有任何要谈判的意思。
眼下对方质问,凌蒙只能硬着头皮胡扯:“宋师爷有所不知,官府毕竟也是要脸面的。若是公然与贼寇谈判,一旦消息走漏出去,无法向朝廷交代。所以嘛,这信上所言,其实都是为了障人耳目。”
宋师爷神色稍霁,沉吟道:“这么说,倒也有理。既然如此,我们原先提议的用县太爷换回二当家,官府是否同意?”
凌蒙笑着答道:“当然同意。只是,此事需要秘密进行,不能公开。”
宋师爷点头道:“可以。那你们什么时候能把二当家带来?”
凌蒙信口开河道:“明日就能带来。不过嘛,在此之前,我必须先要见一见知县大人。”
他要确认一下徐能究竟死没死,这是一个很好的试探机会。
宋师爷脸色微变,断然拒绝:“不行。等明日当面交换人质之时,你自然能见到。”
凌蒙眼睛一亮,质疑道:“我怎么听说知县大人已经被你们砍头了?”
宋师爷矢口否认:“那都是孩童无知之言,绝无此事。”
“是吗?”凌蒙作势吓唬道,“宋师爷最好还是让我亲眼见一下知县大人。否则,我回去无法交代。若是让官府认为你们杀官造反,那事情可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宋师爷脸色大变,身体一震,但还是努力镇定,撇过头不屑道:“都说了县太爷安然无恙,信不信由得你们。”
凌蒙微微笑道:“好吧,我信得过宋师爷。那我们就明日当面交换人质。”
宋师爷如释重负,也相视一笑道:“如此最好不过。还不知这位官人如何称呼。”
“当不得官人一称,鄙人不过衙中一小吏而已。”凌蒙拱拱手。
宋师爷也拱手回礼,“那事不宜迟,我这就送你出去。”
凌蒙从屋中出来,又看了看远处的那根高高的竹竿,上面的人头已然不见踪影,显然是刚刚被人取走了。
结合刚才宋师爷的表现,凌蒙推测徐能应该真的是死了。
至于这伙人为什么要杀徐能,其实也很好猜。
这葫芦谷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山头众多,派系林立,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听大当家的。
也许其中就有那么一两个特别仇官的人,无视大当家的命令,将县太爷拖出来宰了,也未可知。
总之,这件事基本上可以下定论了。
凌蒙心中一阵轻松,既然徐能已死,那只要再解决掉沈胡子,自己就可以背起包袱走人了。
从此,海阔凭鱼跳,天高任鸟飞。
片刻之后,沈胡子也被带出屋子,凌蒙问他有没有见到徐能,他只是摇摇头,垂首不语。
回去的路上,又要翻过那座山岗。下午的日头愈加毒辣,这次不但凌蒙筋疲力尽,就连沈胡子也是又饥又渴。
两人在半道上略作休息,沈胡子取出干粮,凌蒙好心地将水囊递过去,含笑道:“沈二哥,喝水。”
沈胡子接过,抱着水囊一阵豪饮,衣襟上淋湿了一大片。
凌蒙掰开一个馒头,一点一点放在嘴里,眼睛微微瞟向他,心里默默地计时。
过了老半天,就在凌蒙耐性都要耗尽的时候,沈胡子终于“啊”的一声,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嘴巴里不停“啊啊”的叫疼。
凌蒙装作惊慌失措地站在旁边等了好一会,见沈胡子叫声越来越弱,奄奄一息,这才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羊头石。
石头很重,凌蒙要双手才能抱起,高高地举到沈胡子的头顶,凌蒙心中一发狠,使尽力气就要往下砸。
而在这时,却听身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贼秀才,你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