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二年腊日节的这场叛乱,是在接近第二日卯时才被平息的。
三叉街口的兵乱在赵云的震慑下偃旗息鼓,之后,大部的乱军被赵云和杜衡所征用,旋即去支援一片狼藉的李府,李严自十四年前入蜀以来,声势渐振,如今已为李氏大宗,家中分房诸多,错落林立,被郡兵找到的时候,他躲在西偏厅的一座厢房内,身边家兵折损近没,而原本围攻他的死士,此时竟趁着夜色不见踪影了大半。
至卯时六刻时,东方的鱼肚白刚刚露出微曦,城外就传来汉中都督吴懿的消息,流民的事情被平定了。
这场动乱来的突然,去的也迅速,彷佛是兴尽而来又兴尽而去,又好似是经过缜密计划后的雷霆一击,让人看出了刘备集团在蜀中统治力的脆弱。
本想去迎接李子轩母亲的陈恪小团体在各种巧合下见证了这场动乱的全部过程,他们上蹿下跳了半天,最后似乎什么也没有干成,还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训练师傅。
然而这种巧合也许并非是巧合,他也许是暗流后的一场爆发,这场突如其来的动乱所引发的蝴蝶效应也似乎在缓缓发酵着。
到第二日天明,刘备震怒,托着刚有所好转的病体火速召开朝会,对巴郡太守李严做出的严厉了惩罚,所下辖的各级官员也都被下诏斥责,官降一级,甚至在城外统帅大军的吴懿也受到诘责,与此同时,吴国使臣陆逊再次上书,要求蜀汉朝廷给吴国一个解释,介于那场动乱发生在两国已经议和之后的汉方管辖地,这件事的理亏和失误将注定蜀汉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势必做出一系列的让步。
朝会之后,李严被左迁为犍为郡太守,算是又做回了老本行,伤愈后就要自大江西去江阳,暂时离开蜀汉政权的政治中心。
据说当晚受伤的李严被找到后,李子轩曾走到奄奄一息的他面前,当着李家诸多族老的面,握着短刀割开发髻扔在他的塌下,然后神色冷漠的说了一句话。
“吾与汝无父子缘,无一家亲?今日之后,李子轩一脉自成一家,与李严一族再无瓜葛。”
“我李子轩没有你李家的势,也可封侯拜相!”
李严在听完此话后勃然大笑,差点伤口迸裂,他指着李子轩,哈呼哈呼的喘着气,口齿不清的不停喊着。
“去!。。去!。。。去!”
然后李子轩就在他瞪圆的眼珠子前,在他颤抖的手指的平行线上,决然的转身离去,他一步也没有回头看过。
于是最终,徐氏想要重进李家门楣的愿景也没能实现。这个美妇掩着她哭花的脸,在一众李家族老的口诛笔伐下一步三回头的踏出了她梦寐以求的大宅院。
这天下午,经过严正抗议的陆逊也成功拿到了刘备方探监的许可证,在几名神色警惕的金吾卫的陪同下,从昏黄的夕阳里步入阴暗的监狱,见到了他久违的吴国重将,徐盛、络统,以及马忠。
徐盛见到自家大都督来看他,他很高兴,他自己知道自己不会被杀,而且孙权实际上是十分看重他的,他被救出去只是时间问题和赎金问题,因此他和陆逊聊的些话,内容大抵是些家国天下的场面话,徐盛负责问最近故国的情况,陆逊则负责答,没什么惊世骇俗的内容,也没什么太无聊的碎话,唯一提到到的,大概就是徐盛要陆逊特地留意一下陈恪的事情。
“这小子。。。他很恐怖,大都督,十年之后若汉政权仍在,他必然是其军中的中流砥柱。。。不,仅凭他那一手武技,就算日后跻身五虎之流,末将也不会觉得惊讶。”
对于陈恪,陆逊也是抱有极大重视的,他闻言也是轻笑,点点头,他说道:“呵,那小子,我见过,你说的不错,他很危险。。。无论从哪方面看。”
“可是危险也未必不是好事。”他又这样说道。
于是这样,当监视陆逊全程的两名金吾卫回宫禀报刘备的时候,回述徐盛和陆逊的聊天内容时果真是最少的。
“那个络统说话倒颇有条理,就是见到陆逊的时候依旧哭丧着个脸,一个劲的说他错了。”
他一边说着,他身旁的金吾卫伙伴已经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两只手抓着虚假的监狱栅栏,眼睛里是强挤的泪水,一脸哭丧的在殿前干号道:“都督!大都督!末将悔啊!末将悔不该不听您的!悔擅自行事,悔今日之祸!大都督!西进之策能有此番结局,全是末将的错啊!我悔啊!我悔啊!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眼见着那位金吾卫哭呛了,到最后都哭笑了,只得起身向刘备赔罪。
这个时候刘备剥着他的香蕉,吊在嘴里像是个抽雪茄的黑帮大佬,在座塌上已经笑出了哼哼声,他指着坐下的两个人,一边把剥好的香蕉递给赵云。
赵云则腼腆的笑着:“主公,子龙不吃”,然后在刘备宠溺的瞪眼下接过了水果。
在他们俩身后,那个已经秃顶的白发老翁捋了捋他的胡须,脸色满意的点着头,曰:“然也然也,多笑有益于身体康健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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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番戏曲似的排演,络统和陆逊的谈话依旧是没什么营养的,陆逊虚怀若谷,终究把心怀芥蒂的络统给安抚下去,只是接下来在提到马忠时,那位讲故事的金吾卫却面露迟疑之色。
“怎么了?”刘备问道。
其实不用两位下属说,他也早料到陆逊与马忠的一叙不会太顺利,而聪明如陆逊,其实太重要的事情他也是不会当着两个明显有顺风耳能力的金吾卫面前明目张胆的说出来的。
有些话,有些事,是注定不会摆到明面上来的,它们如同藏书院里最逼仄旮旯的灰色密卷,往往成为历史洪流中被碾碎的细枝末节,为当前人,后来人,所不知,而了解他们的极少数人只会将其永远藏在心房的最深处,在世人发出疑问的时候犹如上帝般俯视,嘲笑,然后默默的看着时代向前一去不返的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