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将军,此战我军阵亡五十七人,重伤三人,轻伤五人,伤亡共计六十五人。”
“敌军伤亡如何?”
“敌军登城共二十五人,除贼首灰狼逃脱外,其余全部阵亡。”
“我军伤亡六十五人,竟有大半皆是亡者?”司马嘉齐眉头紧锁,似乎察觉出这些数字的问题所在,于是再次问道。
“确实如此。”林森语气中颇多艰涩,“敌军虽少,却人人凶悍,刀刀致命,有时甚至不惜以命换命。因此我军虽众,伤亡却要更多。”
“原来如此。”司马嘉齐点头说道,他觉得有些头晕,“命人将这些伤者抬下去好生医治,亡者誊下姓名、妥善安葬,遣一支骑军分别将讣告报与他们的家人罢。”
“将军,骑军阵亡一百一十二人,余者人人带伤。”赤天雷亦登上城头,闷声低吼道。他本就生了一张红彤彤的脸庞,出征时又爱披挂一袭如火红袍,可此时连甲胄也染成猩红,虎须上的斑斑血迹已经凝结成痂,即使寒风呼啸也吹不倒这一把钢针铁线。
“一百六十九人。”也是一百六十九条鲜活的生命。
现在则是一百六十九条横死的亡魂。
司马嘉齐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无力,疲倦的感觉愈发浓烈。他并不喜欢战争,甚至有些厌恶战争,这个想法五年以来同样愈发浓烈。过去五年之间,他曾经历过十余次捕寇剿匪,刀下所戮贼寇又何止数百,可每个得胜回关的夜晚,司马嘉齐无不被噩梦惊醒,梦里有鲜血、厉鬼与白日长刀斩下的头颅,还有家父司马敬丘那张摇头叹息的脸庞。
这场噩梦整整纠缠了他五年之久。
在这场噩梦以前,他做的可是江湖豪侠、逍遥山野的美梦。
他于少年时常以江湖人自居,父兄长辈的谆谆教诲如听耳旁风,自以为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才是大丈夫所为,读经论典、寻章摘句不过是懦夫之举,流放至北境驻守倒正合了他的心意。
直到第一次随军征剿马贼时,他才从这场美梦中惊醒——守军的铁蹄踏碎寨门,于寨中盘踞的却并非穷凶极恶的贼人,而是一群面有菜色、衣衫褴褛的流民,正为几只瓶瓶罐罐抢作一团。他们见有铁骑杀来,惊惶地只得四散奔逃,既无还手之力,更无抵抗之心。
刀锋劈落时,他分明看见这些“马贼”眼中闪烁着绝望。
这就是我期盼已久的江湖大梦吗?
直到今日,这场盘旋于心底的噩梦再次涌上心头。关前一战折损一百六十九人,苍狼国战死者应当也不下百数,两军相加便是接近三百人。就在晨光破晓之前,他们还是三百个活生生的人,有父母、有妻儿、有朋友,或许不该卷入这场战争。但就在转眼之间,他们却变成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永远留在这片冰冷的土地上,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故乡了。
而这还只是战争的开始,待殷白原亲统大军压境时,两军阵前战死的士卒只会越来越多,阵亡数字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到那时,人的生命就如野外的蒲草,只消北风一吹,便七零落了。
这就是战争的真相吗?
世人常说“除暴安良”为侠者所为,可真正的暴徒是否正逍遥法外?而真正的良人又是否会横遭冤屈?
“将军,末将幸不辱命。”
司马嘉齐正神游天外,忽听身边响起一道沉闷的声音。他转眼望去,见石望山浑身血迹斑驳、衣甲碎裂,盔胄不知何处去了,散乱的长发披在肩上,显得既狰狞又狼狈——但声音却依然坚定如墙垣壁垒。
“若非石头独自挡下灰狼,这城头只怕已沦陷多时了。”林森忙在一旁解释道,“石头”正是石望山的诨名。
“辛苦石头了,且先下去养伤吧。城防之事,莫要担心。”
司马嘉齐想拍拍肩膀以示安慰,却发现石望山的双肩皆已挂伤,左手悬于半空无处安放,就像他此刻无处安放的思绪一般,缥缈而又干涩。
北风又起了,城外觅食的野鸦扑簌簌飞走,也把淡淡的血腥味儿带往远方。虽然已近午时,可城内没有丝毫转暖的迹象,如今只是九月,却冷地好像已经入了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