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会吧?师傅吃了一惊,二娃更是眼睛睁得大大的,俯身把耳朵凑得更近了。
真的,我亲耳听到的,有一次在山里,他们教我打枪,队里人说的,说少奶奶的枪法那才叫个了不得,百步可以打穿杨树哩。
那叫百步穿杨。
是哩是哩,反正听得我是吓一跳,这女人真厉害。
看不出,真看不出。师傅两只手揉了揉胳膊,像是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过少奶奶对下人们都很好,听队里人说,少奶奶以前是外地嫁过来的,还留过洋……也不知是真是假。苦力说。
哎呦喂,这要是真的,黄粱县可真真是卧龙藏凤了。师傅咂了咂嘴。
对呀。所以说,叔,我都想好了。苦力这会儿端了端身子,咽了口唾沫郑重其事地说,我打算好好干,希望以后吴家能留下我。只要他们肯留我,我就跟他们干一辈子。跟他们在一起……咋说哩,反正我就是觉得高兴,身上有劲儿,有奔头,您说呢,叔?
嗯,是好事,照你这么说,吴家确实不简单,你就好好干吧,不过,该小心的地方还是得小心,别乱说话,听见没?
知道了,叔。
啊呀……这会儿,师傅像是放下了一副沉重的担子,终于长舒一口气,握着苦力的手说,这回你算是出息了,叔真为你高兴,来,再喝点水。
师傅起身想给苦力续水,结果二娃抢在了前头,给苦力倒了满满一大碗。
哦,叔,还有一件事,差点给忘了。苦力喝了口水,继续说,就是那个小胖子少爷,还记得吗?您不是让我打听的吗?
记得记得,是咋回事?
我问了队里人,他们告诉我的,说这胖子少爷呀,是徐家的小孙子,独苗儿,上上下下都惯着他,说要啥就给啥,从来不敢不答应,一不答应了,就又哭又闹。结果队里人说……你猜咋地,叔?
咋地?
这娃儿啊,脑子有问题。苦力歪着嘴笑出声来,肩膀笑得一耸一耸的。
啥?师傅像是没听清,其实是有点不敢相信。
这儿,脑子。苦力指了指自己的脑壳,说,论岁数,这胖子少爷今年也有十二三岁了,可偏偏只有五六岁的智力,这是大夫说的。徐家请过很多名医,都这么说,可怎么查,也查不出到底是啥毛病。
啊?是个傻子?
不傻,跟正常孩子一样,就是发育得慢,大夫是这么说的,反正搞不清是咋回事。
真奇怪哩。
他几个姐姐都很正常,偏这少爷有问题。他爹也是,几个姐姐,也是独苗儿。
啥?他爹也是傻子?
不是,我是说他爹也是独苗儿,两代独苗儿。所以这小孙子就格外受宠,上上下下的人都惯着他,没人敢惹。
哦,原来是这样啊。
叔,你猜他爹是谁?这会儿,苦力像是说累了,伸了个懒腰,随手摸了把二娃的脑袋,然后看着师傅。
二娃似乎一点困劲儿也没有,小身板直挺挺的倚在桌子上,眼睛睁得瞠圆,正听得入神。
该不会就是那个升了官的旅长吧?师傅说。
哪是旅长,早就是副师长了。就是他。
哦。
不过,我听队里人说,可能最近他又要升了。
啊,还升?这升得可真够快的,打胜仗了?
算是吧,说是端了一个小日本的窝,蒋司令高兴。不过……我还听说,黄皮军的日子并不好过,正四处调兵呢。
怪不得前些天我跟二娃去县城的边上,看很多当兵的,一长溜一长溜,望都望不到头。
嗯。
这说话间,师傅似乎也犯了困,挪了挪身子,问苦力,你啥时候走?
苦力说,天不亮就走,这回再去,可能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了,他们说还要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回不回,这里都是你的家,苦力,好好干,叔等着你的好消息。师傅说。
...
...
哎,这一晃就是几十年过去了,后来,听说苦力还回来过一次,可是没见着人。那一晚,算是我们大家最后一次见到苦力了。到现在也不知苦力是死是活,兴许早就死了吧。
这一天,小刘刚刚从县上回来,单位的车从城郊经过,小刘提前下了车,想顺道去看看老王。
等到了老王家的院墙下,小刘就看见老王和一个不认识的老汉并排坐着。老王自顾自地讲着苦力的故事,而老汉则在一旁似听非听的,偶尔笑笑,等小刘在一旁蹲下来,老汉起身说,你坐吧,转身拍了拍屁股就走了。
而老王对这一变化似乎毫无察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小刘发现,老王的眼睛里满是晚霞,和城西头的天空一样,一轮火红的太阳在中央正炽烈地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