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阵子,张陈放揉揉眼睛,几近黄昏,那灰衣男子仍是不醒,于是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他一下。
灰衣男子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嘴里吐出一句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张陈放听后暗自发笑,这个酒鬼酒后吟诗,倒是跟苗伯父有一些相像。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青青……”
张陈放读过诗经,这几句本是讲一个女子等待情人时的惆怅与幽怨,从那灰衣男子口出念出,却有一番缠绵婉转的思念之意,莫非他是在借诗思念一个叫青青的女子?
张陈放倍感好奇,奋力将他摇醒,“青青是谁?”
灰衣男子愣了好一会儿,横眉怒道,“好小子,居然偷听我说醉话?”
说罢站起身来扭头就走,张陈放跟上去追问,“青青是一名女子吗?你是不是特别思念她?”
灰衣男子回头叱喝,“你个小毛孩,问那么多干什么!”
“好好好,我不问了,你要去哪里?”张陈放又问。
“不知道,随便去逛逛,你跟着我干嘛?”灰衣男子反问。
“天快要黑了,我怕那些乞丐,你把他们打跑了,一甩袖子就走,万一他们回来找我寻仇怎么办。”张陈放说道。
灰衣男子无奈道:“那你跟着吧,不过明天我要走了,臭小子,你好自为之吧。”
张陈放问:“你要去哪儿?”
灰衣男子思索一下,“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张陈放嘿嘿一笑,“蒙城现在封城门了,你哪里也去不了。”
灰衣男子嗤之以鼻,“哼,我若是想走,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城北钟楼旁的一棵大树下,灰衣男子身形一动,足底在树干上点了几下,腾空跃到了树上,张陈放看的瞠目结舌,怪不得他夸下如此海口,这般轻功若是被苗景怡看到,还不得心服口服顶礼膜拜。
张陈放在树下等了许久,不见他下来,叫道:“喂,你是准备在上面过夜吗?”
灰衣男子回道:“正有此意。”
张陈放倍感无聊,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下来可好?”
“下去干嘛?还是在树上待着舒服。”
“你这个老酒鬼,我是怕你酒未醒,一不小心滚落下来。”
“哼,我是有名的千杯不倒,来两淮待了数日,这里所谓的英雄豪杰,乡饮大宾,没一个喝过我的。”
张陈放灵光一闪,既然这人嗜酒如命,倒不如引他下来,于是跑去酒坊买了一坛好酒,讨了几盏酒碗,抱回树下拍开泥封,顿时酒香四散。
“喂,这下可以下来了吧?”
“有酒无肉,喝来没劲。”
张陈放一听直骂这人真是脸皮厚,不做半途功,只得跑去买了半斤牛肉。
“老酒鬼,肉来了。”
“好!”灰衣男子一跃而下,抱起酒坛倒上两碗,“臭小子有心了,来,这碗我敬你!”
“我可不敢再喝。”张陈放连连摆手。
“那你吃肉,鄙人喝酒。”灰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只见那匕首不足一尺长,刃口幽蓝,竟是锋利无比,几下便将大块牛肉切成碎条。
“好快的匕首。”张陈放赞叹道。
“没错,此刃乃精钢打造,削铁如泥,随我多年,名曰葬寒心,你若是喜欢,便拿去吧。”灰衣男子往衣襟上一擦,递了过去。
张陈放连连摆手,推辞道:“如此名贵的匕首,这可使不得。”
“哎,你小子一再请我喝酒吃肉,萍水相逢却如此慷慨,但我身无长物,只能将这葬寒心赠于你了。”灰衣男子说完又流露出一些感伤,叹气道:“睹物思情,丛生哀怨,你就收下吧。”
“多谢老酒鬼,只是在下武功低微,得了这把葬寒心倒有些暴殄天物了。”
灰衣男子思索片刻,“说的也是,那我来教你一套拳法吧,此拳法是我从醉八仙拳中悟得,醉非醉,醒非醒,拳非拳,刃非刃,拳刃并行,变化无数,你可要看好了。”
说完灰衣男子豪饮一碗掷在地下,一手握拳一手持刃,只见其身形东倒西歪,忽前忽后,葬寒心刃上寒光不即不离,若隐若现,顷刻间张陈只觉周遭阴风四起,寒气逼人。
灰衣男子问道:“臭小子,看明白了没有?”
张陈放打了个冷颤,“没有。”
“也罢,这拳法只能酒后才能领悟,只有酒后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这酒劲儿一上来,才可无惧无畏无拘无束,不怪你看不明白。”灰衣男子思忖片刻,“这样吧,我先教你口诀,等你长大学会喝酒了,再加以练习。”
张陈放点点头,心想这套拳法也太古怪了吧,喝了酒才能练?那岂不是酒量越大便越厉害?
灰衣男子朗声道:“听好了!醉中碎步,飘飘欲仙,长伸短缩,东扯西牵。身倒脚踮,体柔臂坚,去时躲影,来若翊翩。如痴如梦,似狂似癫……”
“臭小子,记住了没有?”
“太长了,记不住。”
灰衣男子急的直跺脚,又循循善诱的教了几遍,让张陈放牢牢记了下来。
张陈放问道:“喂,老酒鬼,那我是不是得拜你为师父了?”
灰衣男子摆手道:“我已无门无派,不必这些繁文缛节,你继续喊我老酒鬼得了。”
“那可不行,你既然教授了我武功,总得留个名号吧,万一以后有人问我师傅是谁,天下酒鬼这么多,谁人知道是哪一个。”
灰衣男子颔首道:“嗯,你小子说的在理,老酒鬼我姓王名泊棠,但你要记住了,回家之后可不要与你娘说起我。”
“老酒鬼认识我娘?”张陈放又惊又喜,“难道你是专程来蒙城救我的?”
“我与你娘有过同门之谊,只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老酒鬼仰头喝尽一碗酒,又道:“我可没说是特意来救你的,这次我来两淮只是为了祭奠了一名故人,碰巧路过蒙城而已,明日一早我便离开此地,你小子自求多福吧!”
说罢便抓起酒坛,一饮而尽,倒头便睡。
张陈放见他不愿多说,便把葬寒心小心收了起来,又默念了两遍口诀,倚在树下迷迷糊糊的睡去。
待到第二天醒来,太阳早已爬到了高处,抬头喊了几声老酒鬼,人已不见了踪影。
张陈放长叹一口气,“果然走了。”他估计这时吴小莺也该动身去寿州了,这可倒好,才认识两人,现如今都已出城离去,偌大城中仿佛只剩自己一人,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