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岁那年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再愿意和我爹一起出门了，我爹脸上那一大块烧伤留下的疤痕，让我隐隐地感觉有些难堪，每次带回家的新鲜野果，我也不再热衷。可我爹并不计较这些，每次从外面采集朱砂回来，总是不忘给我带几个野果。那时，我看着爹娘因过度操劳而显得越发苍老的脸，会纳闷地想：这么辛苦奔波，不过是为了一匹赤色的绸缎，值得吗?我有时候觉得他们真是不可理喻。”少女说到这里脸上时而迷茫时而懊悔最后满脸坚定。

可少女自己都不知道的是，十岁的时候，她那颗幼小的心，已经萌生出了初始的矜持和微妙的自尊。

“后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也是那一天我娘第一次给我讲了她和我爹的故事，我当时被爹娘曲折坎坷的人生经历和那颗不懈赎罪的心，深深感染和震撼着。突然就理解了爹娘这么多年辛勤奔波的原因。我感到非常非常对不起爹爹。我和我娘开始用力磨研那些沾染了我爹鲜血的朱砂。那时候我的手心布满了血泡，虎口也隐隐渗出血来，而当时最疼痛的，是我那颗深深追悔的心。”少女边说边流泪，边流泪边说……

“终于那些朱砂被研磨得细密均匀，我娘用水调合后，将绸缎浸入其中，小心翼翼地染好了一匹赤色绸缎。我娘告诉我，要弥补爹娘当年的罪行，必须找到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绸缎。那一天赤色绸缎就晾晒在家门口，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摆着。那一片耀眼的赤色，在阳光下似乎隐隐折射出我爹的一片赤忱。”少女说到这里脸上神情越发坚定了

“那一年，我十岁。”少女长出了一口气说道

“世事无常。三年后，我娘重疾缠身，卧病在床。病榻上念念不忘的，依然是七色绸缎和那未了的心愿。到了秋天，我娘的病情愈发严重，大夫看过后，摇头轻叹回天乏术。我送走大夫，我娘大概自己也预感到了什么，她无神的双眸绽放出了久违的神采，抚摩着我的发梢说：我昨夜又梦见了王母，王母跟我说只奉还和当年一模一样的七色绸缎，她便捐弃前嫌。我预感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赎罪的心愿，可能要靠你帮我们去实现了。当时我将我娘的双手抱紧，置于唇前，含泪点头应允。当时空气突然变得沉闷凝滞，大概是为了舒缓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我娘喃喃说道：真想吃几个新鲜的橙子啊，当年在天庭，这是最常见的果品，自从坠入凡间后，再也没吃过橙子了。当天夜里，我娘沉沉睡去。我守在我娘身边，我看着我娘苍老的面颊，早生的华发，干裂的嘴唇，一颗心揪得紧紧的。我伸出手，轻抚我娘的面庞，心想，多年前，当我娘还是天庭最华美的舞姬时，这面庞一定皎洁如月光吧，而多年过去了，我娘的心愿未了，却即将撒手人寰。我心头突然泛起冲动，决定帮我娘摘几个橙子，我不希望看见我娘连这么微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便告别人世。这就是我为什么那天晚上找你陪我去找橙子的原因，因为我知道你找得到。”少女看着紫然的目光充满着信任

“知道我说这么多，是什么意思吗？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要不以后，后悔是来不及的。”说完这句话，少女就起身飘然远去。

紫然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想到了很多，

那一天，玄叔叔出门采集朱砂，彻夜未归。破晓时分，全村村民集体出动沿着山路寻找。我们在回家的路上发现几棵野柿树，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柿子，因为长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来。我们同时发现一棵柿树有枝桠折断的痕迹，而树下是百丈深渊。村长看了看母女二人说：“我们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舞婶婶的脸色刹那间惨白如纸，险些晕厥。周夫人叹口气，牵紧她的手往山下走。

果然，玄叔叔静静地长眠在谷底，身旁是一筐泼洒了的朱砂和几个散落的野柿，而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野柿。他身上的血溅落到朱砂上，凝固成了深重的赤黑色。母女二人紧紧抱住对方痛哭起来……

在乡亲的帮助下，母女二人将玄叔叔草草埋葬了。玄叔叔手中紧紧攥着的那个野柿子，也葬在了玄叔叔的身旁。

那一夜，君竹姐晚上来找我，我们在风中疾跑，跑出韩家村，来到秦岭，终于在山野间找到了一株橙子树。橙子长势正好，碧叶叠嶂，橙香清冽，青橘悬垂在叶影憧憧里，嘲弄般地望着她。

这时，一颗流星从天际划过。

那一刻，她知道她母亲永远离开了她。舞婶婶去世前的嘱托，被缄默成一个来不及成熟的青橙，永远种植在了她的记忆里。

在邻居的帮助下，君竹姐将舞婶婶葬在秦岭的一棵橙树下。舞婶婶直到去世，都没来得及吃上橙子，但至少在去世后，还可以闻到甘甜的橙香。”

那年的那一天，天降暴雨……

……

……

……

破晓时分，雨水渐渐停了。她借着黎明，看见枝头的橙子正在淌落橙色的汁液，仿佛是哭泣时流下的泪水。

那汁液染湿了裹在她身上的绸布。素色绸布被染成了橙色。

她知道，那一定是她娘在为她哭泣，同时在鼓励她，永远不要放弃心中的梦想。

她在心里立下誓言：铭记爹娘的遗愿，好好活下去，一定要弥补爹娘当年犯下的错，一定要等到化蛹为蝶的那一天。

天晴了，她将橙色绸缎晾在阳光下。

她有些悲伤，又有些高兴。她终于收集到两种颜色的绸缎了。想着家里挂着的赤色绸缎，看着眼前的橙色绸缎，她就感觉到了生存下去的勇气。可是，这两块绸缎，都是用爹娘的命换来的。

所以，今后的路，得靠自己了。

那一天除了紫然没有第二个人看到了她一夜之间一头青丝换了白发……

那一年，她十四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