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踩在斑裂地砖上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宁惜只瞧麻衣面色便心中了然。如果道人像在山上时般穿着草鞋，只怕连脚底也得磨得扁平了。

任一个人修为再高，总不成把真气凝聚到脚上整整半天吧。反倒是那些似乎从东方逃难而来的农人们，大多赤足前行，却磨不破脚上一层厚厚老茧。

宁惜暗暗庆幸先前早在镇上买了马靴。岳麓虽只是迷雾山脉九峰之一，却山势险峻，是以先代君子们偶发奇想，围绕山峰边际筑成大理石山城，恍如层层堆栈的环回阶梯，以便不晓修行的读书人们通行。

谢青阳执掌书院期间，容许取得书院通关公文的院外人进出山城，甚至在城中购宅定居，此处也就渐成了自给自足的小城区。而书院君子们逢是城中大单交易，一律值十抽一，是以岳麓富甲一方，远胜湘境内任一黄庭分院。

虞墨涵上任后显然无意转变方针，也许还放宽了许多……宁惜可不相信那些逃难乡人们能在几天内取得通行文书。其中许多除去种地，别无他长之人，或许一辈子也取不到。

渔樵耕读之中，老头子素来最不喜农人。

宁惜想起入城之际，守门兵士不住投诉涌进城中的庞大人潮。「他们既不劳动，身上也没带几个铜板，只知每早到书院门外领救济。第一天早上，虞山主给了每个人两斗米，第二天起便有人想要三斗、五斗，有人则爬进院里偷鸡摸狗。哪一天大米不够了，领不到的人就在门外大声喧闹。有些江湖人也和他们混在一起叫嚷。」

「长此下去，书院还得完蛋。若被狼山侵害，他们应当上怀湘山去叫冤。反正这本就是莫语欠他们的。」兵士批画文书时愤愤不平。

宁惜眼望师姊，眸里尽是忧心。大师姊宁可让难民涌进黄庭城，也不愿老头子出身之地遭到惊扰。而且她总有比发粮更高效的解决方式。「虞山主打算如何处理？」

「山主不愿伤人性命，卫队也没法不动干戈把那批家伙硬赶出去。自从这几天起在街上搜查文书，又派卫士守住上山道路，人便少了大约一半。」兵士恭敬回应。「但问题依旧严重。山主想把别家分院的同窗们召回来，其中有些人……声名还不怎么好。」

「驱逐之时切勿伤人性命。」沈轻柔想了想说道。「把人送到怀湘倒是个好提议，但我想让谢文姬吃点苦头。如果城里有多出来的驴车，切记在驱逐他们前稍作提醒，他们的运气还没用完呢。」临行时沈轻柔问了兵士的姓名。

宁惜望向外围看似低浅的城墙。若从下方望去，每道墙壁其实足有五丈之高，饱历风霜仍堪称坚牢。于边线处俯视而下，则是幽谷深遽，群山青绿满目，诸峰之间时见雄鹰在上回翔，目光冷锐如刀。

被三座副峰高拱的主峰，也即书院所在，足比诸山高出百丈有余。岳麓之高冠于迷雾九峰，白石城池地基深入山中，力足撑起青天的一道道巨柱刻满太初符文。那是神洲尚未一分为六时的君子遗物。

三人走上一处险刻石峰，绕过大半圈后步进山路，路径渐窄，山野空寂，阳光从枝叶间透进凉荫小道。

「墨涵的后院。」沈轻柔的笑容少有地带着晨曦的明亮。「只盼她不会怪我带你们走过。大门处此时诸多不便……这儿本来只我知道路径。」

她忽然像是年轻起来，轻轻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我小时候，师父每逢过节便带我到山上来玩。有时候他腾不出闲暇，则由宁怜代劳。我记得墨涵最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