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阳听了,又别转身子盯着木宫不语。
宁惜气往上冲,说道:「你又在怪我错过了她?就算她还在,也传不下来你那一套东西。只谈你们对规矩、本心的理解,思路八竿子打不上,你难道想着非把她给扯过来你这一边?」
谢青阳平静说道:「我从没盼着她随我的路子走。恩师座下连我在内的三人,道路各异,都是在恩师学说上别出机杼,甚至于大处小处见解不同。求学初时,粗浅处大多差异不大,如教书先生不论学问高低,多以《论语》为幼童开蒙。等到孩童读书渐多,通习四书五经,所见风光就因着心性相异而不同。是故同是出身儒家正统,就有性善性恶,教化刑法之别,弟子比师长想得更高更远,反倒是师长的福份。」
宁惜若有所思,说道:「假若人人见解不同,那么文脉一说,又从何而来?」
谢青阳笑了一笑,说道:「方才所言只是我们的道理,万不可套用到外头读书人身上。同样的一本圣贤书,有人读出一个君子,有人反而堕入魔道,更有触类旁通,看出三教九流百家学说的奇人异士,并无所谓正道不正道的说法。」
宁惜只感到一阵异样,摇了摇头,说道:「若是如此,八王之乱中那些江湖人各为其主,还有小师叔的大道与你生出分歧,罪过何在?还有大师姊对于反叛同门的处置,我们虽是占着道理,却如何判辨他人路线高下,有否取死之道?」
说完罢,宁惜小心瞧了瞧谢青阳脸色。
幸好老人听见小师叔三字,并未生气,只是神情沉郁。过了半晌,谢青阳才说道:「师姊弟三人之中,你的根骨最好,进境却最慢,可知原由?」
宁惜想了想,说道:「悟性本已不如,钻研杂学又太多,现下想来确实该改。」
他不自禁抿了抿暗紫双唇。三秀同修半卷黄庭,因应心性不同,所修功法颇有回异之处,黄梨更是天马行空,多有创见。三人中独是宁惜一人嘴唇变色,自有因由,因此还折损了不少修为,以致于孔雀实力始终与两位师姊差着一截。
谢青阳感慨说道:「世人之道固有不同,却为何往往连表面不争,也不可得?撇开恩师一脉学说的特异之处,我们同门三人无一非是聪明绝顶,求学路上,着眼唯有一个高字。既然自以为无可挑剔,哪里容得下相异见解?这也是聪明人的坏处。何况我辈身在庙堂,学问就非徒然纸上文字。眼见家国福祉尽在一人肩上,欲不作那大道之争,亦不可得。」
「可是你们三人不一样。现今世道不比以往,至少暂时而言,人人所处各异,所求不同,大可自得其乐。只是你大师姊太过聪明,注定绕不过大道之争,我倒是盼着老二和你可以笨一点,日子好过得多。」
宁惜叹了口气,说道:「只怕我一番好意,反倒是把雾月扯进了漩涡。乡野僻壤每多村夫愚妇,目不识丁,不知礼法,却往往能无忧无虑,得享天年。反是一群聪明人在庙堂上你争我夺,哪天天子一个眼色,说不定便没了脑袋。就是那些江湖宗师、白衣仙家,每天在人头顶上飞来飞去,好风光吗?碰上你的禁武令之后又如何?」
谢青阳在边上一张红木椅子上坐下。老人眼望幼徒,少有地露出疲惫神色,高大身躯倚在宽带椅背上。「漩涡吗?老三,你在江湖上时日终是太短……这世上从没有过无风无浪的江湖。你怕把那个小姑娘扯进去,我却早就放弃了把你们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