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名女子分明不是儒衫打扮,一身白袍,脚边放着个长条包袱,长发披肩,不见容颜。
何况一名女子如果能够读得满腹诗书,可以参加尚书台的定品评核,至不济都是州县门阀的大家闰秀,中正官大多不会把一份结交地方的机缘拒之门外,通常会定下中三品的优良品秩,好让女子可以在地方书院担当教职,在文脉的薪火相传之中占一席位。
毕竟时人所谓仕途失意,大多与女子无关。都城翰林院四位大黄门中,就有三位是女儿身,黄门郎中女子占去六成。叶、唐两位大黄门更是才学卓绝,尤其是数年前负笈游学,不知所踪的睡黄门出身颖川唐氏,号称诗家第一人,有望于有生之年开展一道崭新文脉。
只是这名不见容貌的醉倒女子,与诗书两字天生不对头。
她少年时是读过书,而且读得很好,却早早把学问道理抛诸脑后,甚至屡次参加各地书院大辩,抨击儒家自至圣以下所有诸子学说,说得好几位饱学硕儒直呼苍天在上,认为若果女子弃武从文,必然又是一大文脉领航之人。
可惜女子只爱驳斥道理,却不提出新学说,违反儒生立言一说,是故渐渐被许多读书人认为异类,敬仰之余不相往来。
白袍黑发的女子伏在桌上,其实并没完全睡去。她酒量是差,多叫几坛酒全然是为了摆着豪气,更像一个江湖人,而非好多读书人暗暗期望的文人身份。她一门三人,就没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老头子诗书立论样样高明,也没强求嫡传弟子们在文坛上大放异彩。
她到处乱跑去批判那些人人奉为圭臬的学问道理,是为了自己不去守那些规矩,而不是要为别人立下新的处世之道。
偏偏无论读书人还是江湖人,都喜欢为别人定规矩。大家心知肚明,拳头刀剑才是道理,却要个个装作道德楷模,所杀之人个个该死,美其名为替天行道,其实只是为了不坏心境。
但是于女子而言,剑就是理,心就是剑,哪来的剑心道心一说。
女子没想抬起头来。一道道阳光从窗边射进室外,闷热得女子想要跳船入海。她恨死晴天了。近年的春季热得像两个从前的夏季一样,夏季则难受得让人想一剑把太阳削成两半。老头子说这座神洲气候开始反常起来,凛冬严寒,盛夏则炎热难当,大有可能是长城外妖族当道带来的天地巨变。
就是不知道地极那两片冰天雪地的仙洲,是否也已融冰起来。不如整个总院就此搬到北冥仙洲去?要是六座大洲都这般酷热,干脆带上一刀一剑到关外砍瓜切菜一番。
还是算吧。一阵热风自江上扑面而来,女子暗地弹了弹指,把风驱赶出去,继续懒洋洋地「醉倒」。儒家圣贤说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那她情愿夫子爬回天地腹中,让夜晚回来吧,反正阳光普照的日子不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