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杭州太守曾道,杭州城被一条内城河对半而隔的东西两岸差异之大,犹胜建康与狼山之别。东城七成地产田产为沈家所有,百年来官商大力建设,库藏厚实,雍容华贵不输都城。西城则是苍凉落魄,气象破败,不兴土木。
坊间传言,前朝盘据城西多年的杜家家主因为悔婚南海仙家宗门,被身为当事人的白衣仙子诅咒,数年间便家道中落,牵连得半城也不得兴旺。涉事宗门年前与黄庭一位堂主结怨,数百仙家业已身死道消,城西百姓却贫困如故。就连民户自酿酒水,也是时常无故发酸。
西城无巨富,僕役车夫的聚脚地是窄巷一间小酒肆,客流多,进账少,八文钱便有一小壶白酒。酒肆开门三十年,从来没见过正经儒衫打扮的书生。
即便都是贫苦布衣,读书人气节清高,向来不屑与农、工、商之流相提并论,儘管书生却往往在这些人中境况最为不堪,一旦不得入朝,满腹诗书等若是白读了。
须知当朝以九品官人法取官,定品首重家世,寒门士子欲得上品,由此跻身清流,可谓难若登天。浊流官吏,职至太守已是尽头,且终身受地方豪阀势力掣肘,难有作为。
今儿傍晚,酒肆少有地早早歇业。店主闭好门窗,回身在酒桌旁坐好,只见同桌四人,竟然是两名儒衫书生、两名寻常布衣共饮的罕见光景。
两位读书人一人佩玉,一人佩剑,均是量大如斗,夹菜吃酒落落大方。
那店主眼望两名书生衣衫华美,雪白无尘,一时若有所失,只顾饮酒。
另外一人是个乡农,形相粗鲁,眼里尽是怒火翻腾,大把大把的拨菜入口,弄得一桌都是飞散菜肴。他凳边搭着条长约五尺的生锈扁担。
奇哉怪也。
又一碗酒入腹,佩玉书生似乎终于忍受不了辛辣酒味,放下酒碗,回復大阀子弟的沉静气态。他望向一路无言吃喝,满腹不平却表露无遗的乡农,说道:「刘山主该上路了。你在师兄这待着这几天,日子是逍遥自在得很,我们分院的兄弟可吃了不少苦头。此处终是城内,地处虽然偏僻,却难保分院主寻不至此处。」
那名乡农闻言,重重把海碗砸在桌上,面色阴沉。「上路?怎生上路?当日陈永乐不理谢文姬已然偃旗息鼓,亲自领人截杀我等,追出黑山三百里之外,那时却为何不动手?若是早早连我也杀了,那也罢了,西门宜偏爱猫抓老鼠的把戏!」
话一说完,他便懊悔自己话里似乎流露出了求生之意,目光更是狠戾,死死盯着佩剑书生。姿容不如同门秀美,英气却远胜之的书生紧握剑柄,目不斜视。
被称为山主的乡农蓦然大笑,把碗中酒一饮而尽。「没想到我竟是这般死法!也罢,可惜没能在和谢文姬的生死战中送命,却要死在小人手里。可你等想要全身而退,也不容易!」
佩玉书生神色一变,佩剑书生目露轻蔑,只有中年人店主从容说道:「山主误会了。西门分院主为保山主平安,不惜以雷霆手段请出退隐已久的在下出手,岂有半途而废之理。待子夜城门关上,同窗们尚要数刻方自上街巡视,那时在下自与山主离城,生死各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