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六十多岁的赵惠芬从来没有过“梦”,她和老伴把几个孩子拉扯大,是靠土地和勤劳,不是“梦”。
她把菜从锅里盛出来,放到桌上,从女儿手里把已经睡着的外孙女接过来,嘀咕一声,“三十多了,还做什么梦,你也不知道说说。”
施敏蕊拿起筷子,先是夸她饭做的好吃,然后说:“男人无论多大总会时不时做梦,他工作累,就当放松了,妈,我不是支持他,只是不反对,这叫婚姻,相互理解。”
赵慧芬怀里的娃儿睡梦中扭了一下,她晃动上身和手臂,来回走动,嘴里轻轻念着方言顺口溜:“小板凳歪歪,我是娘的乖乖,想吃馍掰一块,想吃油馍上街买……”
家里三个女人吃饭的时候,张政下了地铁,看了眼时间,一咬牙选择了出去打车。
他急匆匆挤过人群,沿着楼梯从地下往上跑,然后一眼就看到路边有两个人在拉扯。
一男一女。
男的高高瘦瘦,留了一头长发,干瘦的手臂上纹着一只在啄食脑子的乌鸦,他拽着女孩的胳膊,“张晋帆给我个地址,你陪我走一趟。”
女孩二十三四岁,很漂亮,皮肤苍白,眼睛干净。
张政看着反差很大的两个人,脚下往那边移了过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女孩一脚踹在男的大腿根上,男的退了两步,像个虾米直不起身。
女孩啐了一口痰在他面前,说:“倒你么么个奥比~色你挖的个娘~我睡醒,你就给我整恶心事,他骂我们是猪,看不起我们,你非要贴上去,贱不贱呀?”
听那句骂人都带着拖腔的吴侬软语,张政只感觉下身一紧,这个南方姑娘,人也长的文文弱弱,没想到下手这么狠。
他算是看出来,这姑娘吃不了亏,于是便没有去理会,眼睛扫到开过来一辆亮着空车的出租,快跑了几步,拦下来,拉开车门要往里钻,然后感觉手被拽住。
他回头,看到了那只纹身的手臂,接着是啪的一声,那个眼睛干净的女孩一巴掌拍在那只手上,对他说,“不好意思,这人没礼貌,粗俗,您不用管他。”
张政楞了下,想起女孩踢裆的那股狠劲,说:“真的不好意思,我实在赶时间。”
女孩说:“没事,你管自己走,他没钱打车。”
司机喊了一声,“干嘛呢!快儿点啊!”
张政对女孩点头,钻到了车里,说:“师傅,去鼓楼。”
车子疾驰而去。
鄂上山从那一脚中缓过来,呲牙,“孟时说,只有猪才在圈里待着,被人喂养,我没被人喂养,所以至少是只野猪。”
女孩动了动脚,鄂上山赶紧又后退两步,“你别搞了!”
女孩说,“当初我就该给你纹一只猪。”
鄂上山说,“有獠牙的野猪,泥土与松脂的混合物凝结在身上,连枪都打不透。”
女孩嫌弃的说,“你当个人不好吗?”
鄂上山说:“你们乐队演出的时候,像人吗?脸上画的比鬼还难看,小孩子都能吓哭。”
女孩说:“小孩子听摇滚吗?”
鄂上山说:“太阳底下的路灯,亮了有用吗?”
鄂上山的乐队叫“拾荒人”,女孩的乐队叫“太阳底下的路灯”。
女孩说:“你赢了,拾荒人是真的穷。”
鄂上山说:“我们穷的像野猪,在山林里找吃的。”他觉的孟时说的对,只有猪才在圈里,他出不了圈,于是铁了心不做人。
女孩说:“我们签了华石。”
鄂上山楞了一下,转身就走。
女孩伸手拽住他的头发,拦了一辆车,把他塞了进去,自己也钻进车里,说:“湾仔人打心底看不起我们,但乐队需要钱。”
鄂上山像瘫痪一样靠在座椅上,说:“去鼓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