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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瑞德爵士是半个月前来这里的,他想研究我们这里的生态环境。”杰洛米啜着蘑菇汤,含糊不清地说,“我不得不向他提问何为生态环境。”
“一个新词,不是吗?”埃蒙停下手中的动作,“学术改革的新产物,但最早出现的地方居然是一本骑士小说。”
“安徒生大师!”,老法师意味不明地笑着说。“祝他身体健康!”,老法师举起了杯子,向白瑞德轻轻颔首致意。
“祝这位文学大师身体健康!”埃蒙同样举起杯子,“此外,家父生前一直向我描述他的家乡赫尔斯旺有多么壮阔多么美丽,我这次前来也有想把美景收入画中的想法。”
“汤姆·乔伊,父亲以前的副官,后来搬去了帝都,但跟父亲有书信来往。老师您对他还有印象吗?”杰洛米说。
“啊……小汤姆”,老法师说,“当然有印象,黑河战役[1]里为巴巴托斯挡过一支箭”。
“我父亲一直把那个伤口当成最值得夸赞荣誉勋章”。埃蒙有些尴尬,他停了一下,仿佛在缅怀往昔与“父亲”共处时光。
“小汤姆现在还好吗,我记得他的腿受过伤,下雨天还会痛吗?”安东尼奥慢吞吞地说。
“呃……”,埃蒙表现出一种想说但不敢说的表情,“我父亲的腿没受过伤,您可能把他和约翰伯伯记混了,约翰伯伯是我父亲最亲密的战友,而他一直被那个旧伤困扰。”
“Per Bacco[2]!我老了啊,抱歉爵士,小汤姆和约翰总是走在一起,这让我把他俩记混啦。”老法师说:“我跟巴巴托斯一起参加过大部分战争,军队里不乏生死之交,但像他们感情这么好的朋友我还是第一次见。”
“老师!您不应该为您的记忆力而抱歉,您应该为在一个儿子面前称他的父亲为小汤姆的不恰当称呼而抱歉。而且,白瑞德已经说了他父亲不在人世了,您怎么还鲁莽地跟爵士说这些话呢?”
杰洛米责备地看向他的老师,投过一个眼神:老师啊,我仔细查过他的背景的,您就不要再劳心啦!
埃蒙感激地向杰洛米看上一眼,看得出他很感谢年轻的领主为他解围,适才他一直表现出有话要对尊敬的人解释但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的样子。
“那么请原谅一个老人的糊涂话吧,爵士,时间让我的思维不再清晰敏锐,让我的听觉开始失灵失聪,还让我的舌头变得粗俗不堪。”安东尼奥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说。
(嗨!臭小子!你可千万不要因为同是失去了父亲而对他同病相怜啊!)安东尼奥读懂了杰洛米的眼神。
“但时间无法让您的伟大褪色,您的名字是注定要在时间长河里熠熠生光的,您的智慧已经令您永恒不朽。”埃蒙恭敬又得体地说。
说恭维话的人难免兼顾得体,但这位白瑞德爵士却相当好地处理了恭恭敬敬与彬彬有礼的关系,安东尼奥想。
“我很好奇,爵士,对于一位军人的儿子而言,您的家教实在是过于好了,我想汤姆并非那种会出入帝都大剧院,拿出放在上等细绒面呢外套中的珍袖望远镜欣赏表演,恭恭敬敬又彬彬有礼地跟身边的绅士讨论芭蕾舞与歌剧中令人击节之处的好人儿。”安东尼奥切下一块土豆,涂上一些细盐后送进嘴,他问。
眼前的爵士年约三十许,身材高大,肩膀宽阔,浅灰色头发妥妥帖帖地向后梳笼,湛蓝的眼睛明亮温和,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但却无损他时而露出的孩子般灿烂的笑。
他身穿白色立领衬衫,这与棕色上装相得益彰,白绶带,铜纽扣,蔷薇花胸针显得既正式又随意地装饰他的上装——这正是受新文化影响的着装风格。
他双手有力又干净,手上无茧但左手食指有细细的疤痕,右手食指、中指颜色泛黄,指腹粗糙——符合一位画家、解剖学家的特性。
安东尼奥这次是真的好奇了,他知道再来七十个他认识的“硬汉汤姆”,教上七十年也不可能教出这样的儿子。
“父亲在我八岁时就和母亲离婚了,这之后我一直寄养在我叔叔家,我叔叔在帝都郊外有个庄园,他是个顽固的老贵族,一个子爵,子爵摩雷尔·乔伊”。埃蒙说。
“我感谢我叔叔把我抚养成人,他给了我最好的最古典的贵族教育,但可惜我们之间的思想分歧就像东部大裂谷[3]那样宽。”这时埃蒙无奈地耸耸肩,“所以我成年后我便离开了我的叔叔,从不回去,我们之间只以书信来往。”
安东尼奥若有所思,但他的慈祥又带着好奇的表情丝毫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