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岳山房,林笑非带着一众护卫守候数月,却再没有任何刺客杀手再来骚扰。原本死气沉沉、人人自危的山房渐渐的也热络了起来,就连柳明旗的精神也好了许多,只是仍旧不敢出密室,长期深居地下,原本黝黑的皮肤都变得苍白了许多。
林笑非本是聪明人,见自己在山房,敌人不敢来犯,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事若不了结,始终如鲠在喉,于是便与妻子和柳明旗商量了计谋,次日便带着温静霜大张旗鼓的下山游历,当晚却独自偷偷返回,住进了山房不远的一个山洞,期望引蛇出洞,将对手一网打尽!
然而,他苦候半月却仍旧无丝毫动静,不由得也有些疑惑了起来,莫非数月前死在山房的刺客,就是敌人最后的手段?
雨,细雨,小城的雨仿佛如小城的夜一般温柔。连续数夜的绵绵细雨,打落了一地的海棠、芍药和芙蓉花,落得满庭院都是,石台上,花架下,污水坑中……
呼哧喝刹踏着长靴,撑着黑伞又坐在了屋檐下那张油腻发黄的酒桌前,却不是为喝酒,只是愣愣的看着对面阁楼上那个印着烛火发呆的影子,黑色的影子映不出容貌,却看得清身姿,那是女人的影子,双手撑着下颚愣愣的影子……
“她,该是又在发呆吧?不知是回顾着幼时的玩伴,还是思念着刚刚小别二十一天的郎君?”
虽如是想着,呼哧喝刹心中却自有答案,于是他端起桌上的温酒,一饮而尽,却依旧难解心中凉意与愁闷,愁闷难当,他左手顺势划出一掌,刹那间仿佛千年寒风划过,老树上、花架下、庭院中,万千姹紫嫣红的花儿顷刻间凝成冰,碎成粉,纷飞着落入庭院,化在雨里、融在水中,五颜六色,恰似女儿家的胭脂……
小阁中,红烛过半,郎君却不在身旁,担忧和思念揉在一起,如画的眉目微微蹙着、白玉无瑕的脸上布满愁容,温静霜烦闷难当,毫无睡意。
良久,咋一时,夜风骤起,但看窗外树影婆娑,渺无人音,方知夜已深沉;温静霜撑着方桌站起来,走出两步,敲了敲墙边,又闭了闭窗户,这才转身吹熄红烛,勉强睡去。
听见声音,两条修长鬼魅的人影瞬间落在屋顶和门前,树立守卫。对面屋檐下,人影已无,只剩下滴答的雨声和那张空荡荡的满是指甲刮痕的酒桌……
又过半月有余,一日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一队盛大的队伍却突然造访了这座孤寂已久的麓岳山房。开门的小厮见到这二三十人的阵仗,忙问道:“敢问老前辈尊姓大名,来我麓岳山房有何指教?”
来人领头乃是一个老者,笑道:“老夫乃是暗影楼副掌门兼执法长老,候星魁,奉掌门之名特来拜访太白剑宗林笑非林大侠,还望小兄弟通传!”
那门房小厮见来人名头盛大,不敢怠慢,忙拱手作揖,说道:“原来是暗影楼的侯老前辈,有失远迎,还望勿怪,只是可惜,我家公子夫人已远游出去了,已有月余,归期不知几何!”
候星魁听罢,面露难色,犹豫片刻又问道:“敢问此时山房是何人做主,老夫奉命而来,无论如此也得将我家掌门的心意奉上,无功而返,呵呵,岂不老脸丢尽了?!”
那小厮听罢,也觉有理,答道:“此时乃是夫人的娘舅柳明旗柳老爷做主,还请前辈稍后,小的立马去禀告一二!”
候星魁笑着点点头,道:“有劳!”
那小厮应声离去,匆匆奔向密室禀告。柳明旗听罢,独自在房内踱步,好似自言自语:“按你所说,这暗影楼的新掌门声名在外,还是个颇仁义豪爽之人!”又想了想,好似突然开窍,笑道:“哦,我明白了,过两年神盟之约就要在太白举行,他如今看来是想提前拉拢笑非,哼哼……大厅奉茶,好生伺候,待我更衣就去!”
小厮得令离去,果然将候星魁一行领入大堂,奉茶伺候。
不多时,一声朗笑从后堂传来:“哈哈,候老先生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勿怪!”话语刚落,柳明旗已穿着一声青色华服,踏步流星而来。
候星魁满脸堆笑,起身抱拳见礼,说道:“阁下哪里话,是我暗影楼有失礼数才是,只因前段时日老门主过世,新掌门继位,暗影楼上下忙的不可开交,否则我等是早该来拜访林大侠与阁下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海涵!这次掌门命老夫特地登门拜访,奉上区区心意,还请不要推辞才是!”
柳明旗看着大堂内的几个沉重木箱,心中窃喜,面色却极为镇定,笑道:“先生既如此说,在下实不好虚伪推迟。”
接着喝了一口茶,又道:“新掌门仁义满天下,在下听说连大空寺的缘妙大师都极为称赞,如此天纵奇才,真希望能有幸能一睹贵掌门的风采!”
候星魁拱手笑道:“我家掌门也早听说阁下大名,早有结交之意,只可惜阁下随林大侠隐居在这世外仙境、神仙福地,一直不好冒犯打扰。前几日,掌门才与老夫玩笑说,这双圣之战在前、神盟之约在后,如今来太白和麓岳山房巴结请益之人不计其数,想必也不差我暗影楼一家…哈哈,遂排了老夫前来叨扰!”
候星魁一番话说的柳明旗心中大悦,想来隐居在此已半年有余,越发的清冷孤寂,今日却有武林八大门派之一的暗影楼副掌门亲自拜见,如何不喜?柳明旗正要回话,只听山房外忽然一阵吵闹,他立时不悦站起身来喝问道:“张修,张修,出了什么事?”
话落不久,一个满脸鲜血的中年男子就被仆人扛着进来了,原来那男子的脸被划了一剑,伤口足有五寸长,从左眼下一直划到有脸上,鲜血淋漓,那中年男子捂着脸挣扎着喊道:“老爷,不好了,是铜山剑庄的鬼罗刹来了,他出尔反尔,欺负林公子不在家,已经伤了七八个兄弟!”
“啪”柳明旗气的一掌拍碎桌子,宾客在旁,却被仇家找上门,真是颜面丢尽,顿时怒道:“妈的,不知死活的东西,天堂走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候老哥,这莽夫欺负我山中无人,你先在此稍候,看我解决了这货,再来与你畅谈!”
哪知他刚要起身,就被候星魁一把拦住,只听候星魁也面带怒色地说道:“诶,如此二流货色,何劳阁下出手?”
说罢,立时对一直站在身后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随从吩咐道:“文四,你去处理,限你三招之内让他闭嘴,否则,提头来见!”
“候老哥……”柳明旗本欲假装拦住,哪知话刚刚出口,那叫做文四的暗影楼随从已提剑飞了出去,“是”字刚刚落下,人影已然跃过院墙消失无踪,如此轻功,堪称一流高手!
柳明旗看的一愣,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听一阵呼啸风声,文四竟然真的提头来见,提的自然是那位名叫鬼罗刹的人头,切口平滑,鲜血滴答落下,乃是一剑致命,室内顿时一阵漠然。
突然候星魁一巴掌扇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候星魁骂道:“蠢货,还不速速扔出去,小心脏了柳先生的宝地!”
“是”那文四一把脱下衣衫,将人头裹了起来,就扔过院墙,吓得墙外的山房仆人惊叫连连。
“白痴……”候星魁正欲怒骂,却被候星魁一把拉住,说道:“老兄何必如此动气?我看这位少侠轻功不凡,剑法超群,又如此忠心耿耿,甚是难得,阁下何必为如此小事责备于他?”
见有人求情,候星魁这才慢慢压下怒火,对文四喝道:“柳老爷为你求情,还不谢过?”
那文四听罢,立马持剑单膝跪地,道:“文四多谢老爷求情!”
柳明旗此时爱才,连忙躬身将他扶起,候星魁见状吩咐道:“你先下去吧,协助柳老爷的一众高手好生护卫着,不得有误!”
“是,属下告退!”
文四应声离去,柳明旗这时满是惊叹的问道:“候兄,莫非这位便是当年天字号的杀手之一?”
然而候星魁却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文四这样的身手堪堪只能在地字堂做事,哪里进得了天杀堂,柳兄说笑了!”
柳明旗听罢,更是惊叹不已,他与鬼罗刹乃是交恶多年,对方的身手他自然清楚,几乎与他不相上下,这文四既然能将鬼罗刹轻易击杀,武功自然选胜于对方。然而,如此高手,在暗影楼竟然堪堪进得了地字堂,那么传说中的天字号杀堂里的杀手又该何其厉害?!
惊叹之余,又觉庆幸,近几个月因为那幽灵鬼魅一般的惊吓,他完全疏于练武,今日鬼罗刹趁林笑非不在之时前来挑事,若不是刚巧候星魁让文四出手解围,今日他必然难看至极……脑筋一转,柳明旗一声长叹“哎”
候星魁见状,不解的问道:“老弟为何如此长叹?心中若有难事,何不与我说说,看我能不能分担一二?”
柳明旗何其老练,自然顺势说道:“老兄有所不知,所谓树大招风,我这麓岳山房时常有人挑战闹事,我和笑非都是不胜其烦,若笑非在时,宵小之辈自然不敢妄动;但是,一旦他下山游历,这些人立马就来闹事,我这山房也没有一两个撑得住门面的高手,说来也是让你取笑了!”
候星魁听罢,却摆了摆手,笑道:“我当什么烦恼,原来是这等小事,老兄何忧之有?稍后我将文四留下,暂且用着,待我回去之后再派两个杀堂的属下过来,供你驱使不就完了?”
柳明旗听了这话,仿佛天籁之音,大喜过望:“老兄此话当真?”
近来,虽得几月安然无虞,但是慧叶的身形容貌就如同幽魂一般萦绕耳边,让他寝食难安,此事又不能与林笑非明说,故而一直如巨石悬心,似芒刺在背;现在若如候星魁所言,能得到几位顶尖高手的护卫,自然问题引刃而解,不管花多大的代价,他都是愿意出的。
候星魁见状,却不答话,只见他对着窗外大喝一声:“文四!”顷刻间,文四便持剑闪身进来,单膝跪地,“在”。候星魁指着文四的头,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的命,归柳老爷了!”
文四听罢,双眉微挑,面色却丝毫不惊;转身便对着柳明旗跪地俯首:“日后全凭主人驱使,文四万死不辞!”
“哈哈哈,好好好……少侠请起!”
柳明旗见状,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将文四扶了起来。这时又吩咐道:“来人,速去我密室取黄金千两来,我要好好酬谢候老兄!”
“诶”
仆人未至,却已被候星魁拦下,只见他面色微怒,说道:“柳老弟如此见外,岂不白费了你我投缘一场,若这样说,我此行倒是来占老弟便宜来了不是?若真要谢,再来清茶一壶,你这茶,一杯价值万金!”
见状,柳明旗自是心中窃喜,然而面上却叹息一声,抱拳道:“哎,兄台此恩,在下他日必然厚报!还请回去转告贵掌门,不管未来情势如何,我必撮合笑非与暗影楼站在一起。”
候星魁听罢,也笑道:“哈哈,那就有劳了!今日也不早了,新掌门刚继位,暗影楼中诸事甚多,在下就不打扰了。”
柳明旗见状,又挽留一番,终究无果,只得亲自将候星魁众人送出山房……
不过数日,果然如候星魁所说,又派了两名高手前来护卫,一男一女,男的叫陈风玄,女的叫袖语,这二人皆以快剑和轻功著称,修为与文四只差毫厘。
得此二人,柳明旗果然安心了不少;更难得的是那袖语姑娘不仅剑很快,人长得娇美,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她的琵琶似乎能懂人意,能解愁闷,能定乱心;柳明旗得此三人贴身护卫,从此安然无虞,面色也越加的红润了起来,不久便搬出了密室,住进厢房。
明月当空,夜风清凉;此时袖语姑娘坐在屋檐上,手指轻拨,珠走玉盘,又轻又缓的琵琶声萦绕着整个麓岳山房。
柳明旗早已沉沉的睡去,睡得又香又甜,美梦连连……然而林笑非却愁闷的在房中来回踱步,温静霜睡意朦胧,却仍旧强震着精神又起来给他温了一壶酒,看了看桌上的两封信,不解的问道:“相公,自从你收到这两封信,几日来就一直闷闷不乐,到底怎么了?这信上到底写的什么,莫非又是舅舅什么仇家给你找麻烦了?”
林笑非单手拥着妻子,将她的衣服又掖了掖,说道:“这倒不是,这两封信并非来自江湖,而是来自朝堂。上面这封信,是西府大卿周元弼写的,信中倒是没提什么特别之事,不过都是寒暄当初同僚旧情罢了!至于下面这封,是长陵公李易的,里面除了‘李长陵’三个大字,再没其他!”
闻言,温静霜更是不解其意,问道:“相公曾经在朝为官,他们既然是你当初同僚,不过是寒暄旧情,为何信封上却不写原委,你为何如此愁闷呢?”
林笑非摇了摇头,说道:
“夫人有所不知,当今陛下年近花甲,却因当年扶幽宫之乱,至今膝下无子,故而东宫一直无主;眼看偌大的天下将成无主之地,所以这些年,不少中州权臣和边疆封王都对此垂涎已久,这些人中,就属西府大卿周元弼和长陵公李易的势力最大!
扶幽宫之乱后,陛下日渐消沉,对朝堂之事大多有心无力,故而诸多朝政要务都交给了周元弼,起初几年周元弼确实尽心竭力办了不少好事,但是随着陛下的器重和自己势力扩大,最近这十几年他私设刑堂,巧列罪名,党同伐异;如今中州朝堂,至少一半都是他的人!不瞒娘子说,就连为夫当年出征瀛洲剿匪,甚至后面由四品荡寇将军升为一品神威大将军,也是他竭力保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