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清晨,有雾,晨光微露!
伴着晨曦,一座秀美如画的白色大城映入眼帘,大城建筑低矮却格外精致,青砖道,白石墙,彩贝和花石将大城点缀的分在美丽,房屋风格个中分明,绝非千篇一律。
未至城中,西门浅雪已觉不凡,常听人说天海城伫立在海天之间,四面不设城墙,也没有护城河,无论平明百姓亦或是达官显贵,皆可自由出入。城中各级府衙,门前皆设一座九尺多高的“广达纳言碑”,白玉所成,意为白玉照心,百姓凡有诉求或是冤屈,皆可公式于碑上,各级府衙当竭尽全力、审慎处理!
西门浅雪紧皱着眉头,心中止不住的惊叹,这座低矮的城市便是天海城,那个传言中伫立在海天交接之处最美最安逸的天海城,那个海云边爱民如子、执政有为,中原人眼里却野心最大的武疆王居住的天海城。
车队进入城中,西门浅雪仍然掀开帘子观望,湿漉漉的海风抚过情丝在城中穿梭,街巷洁净如洗;海鸥和雨燕在酒楼商铺的屋檐下筑起一个又一个巢,早起的鸟儿已出去觅食,雏鸟探出头来唧唧咋咋的叫着;夜间喝醉的酒客就躺在幽深的巷子里呼呼大睡;青石道,小巷里,摆着几盆红黄相间的美人蕉,招摇的样子就像一个红着脸蛋的孩子边跑边笑……
她一生听过许多传言,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英豪,地位或低或高,名声或坏或好,但是最后她发现,世间流言蜚语大多言过其实,表里如一的地方不多,表里如一的人更少,但是这里,却是传说中的样子!
荀南子看着她惊诧的样子,笑了笑,去过中原的人来到这都是这样的好奇,索性陪西门浅雪下车让她慢慢步行。西门浅雪边走边观望,看的是风土人情,也感受着附近的高手,这里是天海城,普天之下名人高手之聚集只在中州皇城之下,而如今刀皇聂云煞也在城中,那是把全天下最霸道、最危险的快刀……
她为了杀一个人,却不得不接近另一个更危险的人。但她必须去做,因为卑鄙永远比危险更让人憎恨;而她不是一个在恐惧面前,能容忍卑鄙的人。
又转过一条小巷,轮子磕碰石道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推车的男子施加内力有意为之,西门浅雪知道越来越近了,即便是她,虽然依旧面无表情、泰然自若,但全身仍然止不住地紧张了起来。
果然,不多时一座小小的院落已在眼前,院后一排房屋,约有四五间,门口站着一个青衫中年男子,双手抱拳,闭着双眼如山石一般伫立着,院子周围扎着篱笆,篱笆下种着一围白色的小花,西门浅雪闻见花香,略微一惊,这是扶幽花,沁人心脾、醒神明目,传说娇气无比,只在雾鹫峰能活。
院里有一棵四五人合抱的银杏树,遮天蔽日,金黄的叶子积压了一层又一层,树下,篱笆前,正有一位穿着粗布衣衫,光着脚的男子正在给扶幽花浇水……
清风抚过,门口的中年男子睁开双眼,看了看荀南子微微一笑,又转头看着西门浅雪,却皱起了眉头。荀南子伸出双手比划了几下,男子会意,这才侧过身子让开了道路。
荀南子领着西门浅雪走进院里,对着那赤足男子欠身说道:“宫主,属下奉命护剑而来,这位姑娘是沧海派的新晋高手,西门浅雪。”
西门浅雪躬身见礼:“见过宫主!”
男子转过头来,白皙秀气的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左鬓藏着一缕白发,仿若青山上朝露中的雪,聂云煞带着中年人包含沧桑的笑,轻声说道:“好,人美,剑也不错!”
荀南子不明所以,微微皱眉,西门浅雪却全身一颤,若换了常人她早已拔剑,但此时此刻却没有勇气,她若不说,还没有人能看出她面具下的脸,他靠的不是情报,是眼力也是功力。
聂云煞弯腰穿上一双月白的靴子,坐在落满银杏的石凳上,说道:“明天是萧山景的大寿,今晚你们好生休息,明早随我一同入王府!”
西门浅雪松了口气,看来聂云煞虽看出她本来面目,却并不清楚她的身份,随即与荀南子对视一眼,同时应诺:“是。”
……
耳边让人烦躁的咚咚声已经停了许久,呼哧喝刹不再挖土,因为他已经坐在一个七尺多高的土包上,心已不再烦乱,想想自己在一片漆黑中吃的那些让人恶心的蛇虫鼠蚁,想想那刺鼻的恶臭,想想汪洋霆的遭遇,想想自己一直不愿落发苦苦思恋却永不能再得的霜儿就躺在别人枕边的情形,柔软的心渐渐冷了下来,手中的铁锹如木鱼一般跳动,于是土就越垒越高,越夯越实。
人生之所以尝尽无奈,是因为本来就有许多事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改变的,比如原本以为会厮守一生的人,却偏偏分别,此生再难相见;爱上的人如天上月儿,不可拥有;青春不再,再美的容颜总会老去;又或者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遇到最想要守护一生的人……
我们总是在无尽的遗憾中追忆美好,却不知道以后的以后,现在也是追忆,美好正被我们辜负,或许简单而困难的就是顺着时间的长河去相爱去拼搏或者去放下!
呼哧喝刹坐在土包上,又从晨光微露坐到日暮西山,看着远方云卷云舒,心中思绪飞转,童年温静霜和师傅缘觉大师的样子不停在脑中闪过,眼眶渐渐湿润,夜也渐渐的深了,周围一片漆黑,只有草丛里的虫儿伴着微凉的夜风窸窸窣窣的叫着,以前的他很害怕甚至讨厌黑夜,因为黑夜意味着不可预知的恐惧,现在不知怎么,却突然喜欢这样遮蔽一切,伸手不见五指的感觉……
良久,山坡下一盏灯火慢慢走近,呼哧喝刹缓缓偏头看过去,脚步声很轻,就像怕惊醒梦里的人。
“掌门?”
候星魁微微抬高灯笼,看着呼哧喝刹嘴角微微翘起,怎么都感觉有些怪异的笑,略有些胆寒。
呼哧喝刹轻声问道:“前辈可知我与这棺中之人有何仇怨?”
再温柔的人,如果只剩半条舌头也发不出温柔的声音,他的笑容怪异,声音更怪异,就像是破旧的风箱,生锈的铁器。
言辞虽含混不清,候星魁却听的分明,他没有接话,只摇了摇头。
呼哧喝刹盯着他沧桑的眼睛说道:“幼年时我曾有过一个甚好的玩伴,女孩儿,关系极好,两家人本来要定娃娃亲,可是因为中途生变,不巧分散。多年后,我拜入一个名门正派做了掌教的关门大弟子,师傅对我深为器重,他有一独生爱女,名叫官鲮,貌美如花,温良恭谦,对我更是痴情一片,掌教想要亲上加亲,便欲顺水推舟将她许配于我,而后等他百年之时,便可传位于我。这本是一步登天,青云直上的机缘,可正要大婚之时,当年我那幼时玩伴突然出现,潸然泪下,对我诉说钟情,我虽无动于衷,却仍旧被搅乱了婚礼,更可恨的是这厮与柳明旗狼狈为奸,害死了我的爱妻官鲮,便是如这般,点了她的穴道,封在棺材里,让她活活饿死,而后竟然还反咬一口,将这等滔天大罪推卸到我的身上,害我被官府通缉,在山中躲藏数年,你说此仇该不该报?”
候星魁长叹了一口气,点点头道:“如此深仇大恨,奇耻大辱,确实不共戴天,该报,也该杀!”
呼哧喝刹嘴角扬起,又问:“你可知,我那幼时玩伴叫什么名字?”
候星魁又摇了摇头,呼哧喝刹说道:“她是江南上虞人氏,叫温静霜!”
名字有些耳熟,略微愣了片刻,候星魁才反应过来,突然满脸震惊,说道:“如今剑君子林笑非的新婚妻子,温静霜?”
呼哧喝刹点点头,候星魁深吸一口气,又问:“掌门打算如何对付他们?”
闻言,呼哧喝刹突然面色微沉,眼中无限爱怜,低声道:“当年是我拒绝了霜儿,伤了她的心,她这才在万念俱灰之时嫁给了林笑非,再者柳明旗之恶并非她之错,我怎能对她出手。只是柳明旗罪恶滔天,我不杀他,誓不为人!”
候星魁点点头,略微躬身道:“请掌门下令,属下可随时再建杀堂,将他捉来,暗无天日的水牢里,三十六种刑法足可以让他生不如死,后悔来过这世间!”
然而呼哧喝刹突然站起来,看着漆黑的夜笑着反问道:“先生可知这世上最残酷的刑法是什么?”
候星魁低头沉思片刻,答道:“若属下没猜错,该是上古秦州的七十三刀剥皮法。”
呼哧喝刹笑着摇了摇头,候星魁想了想又道:“那是断南蛮海的千针穿骨术?”
呼哧喝刹的眼中突然闪过一缕火光,说道:“不,都不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刑法是等死,想活不能活,想死舍不得死,只能在无尽的恐惧中挣扎,在漫长的等待中发疯、发狂。”
候星魁深吸一口气,点头应诺:“属下明白了,掌门放心!”
……
渡明渊后山悬崖,茫茫望不到边际的白色云海翻滚着划过横梗的龙脊山峰倾泻而下,就如大江决堤一般汹涌而来,云海中光华闪烁,剑气纵横,一条人影在雪白的云海中穿梭,突然他翻身跃出,稳稳的落在云海中微微冒出几丈高的山峰顶端,迎风傲立,手中握着天下第一剑,人也是天下第一等!
悬崖边,傅青画抱着一件雪白的披风呆呆的候着,望着那青峰上笔直的人儿,如痴如醉。
叶郎雪缓缓收剑,心还是没有平静,快半个月了,最近发出的几封信如石沉大海,不由得回忆信中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笔画,莫非哪里错了?但想想,又觉可笑,身为一派之尊,不多久也将到而立之年,这不该是自己应有的模样!
数月前白诺城在大殿中悲泣的样子历历在目,所以他忍住,不能去看,去拜访;然而再有毅力的人也只能管住自己的双脚,却怎能管住自己的心,越是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偏偏更加在意。此时,或许方才体会到,当初白诺城在山脚下苦苦守候柳琴溪时候的感觉了,时间过得真慢……
红日初升,天海城就热闹了起来,满城乐声飞扬,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喜庆与欢笑。
聂云煞身后跟着两个人,荀南子怀中抱着剑匣,坐在轮椅上,西门浅雪推着车子,手中并无兵刃,这是规矩。
聂云煞走在前面,再喧闹拥挤的人群,一见到他都突然安静了下来,百姓分分让出一条路,自觉的跪了下来,扶手扣头,虔诚而庄重。
穿过几条街巷,一座不甚起眼的府邸出现在面前,府衙不高不低,府门不大不小,上面挂着一块半新半旧的匾额,刻着四个苍劲有力大字:武疆王府!
此时王府门前已站着三男一女,偏左的是百里长卿,右边的是燕英,手中同样皆无兵刃;只中间一个穿着荷花青衫、面容清冷的女子手中握着一柄一尺两寸左右的短剑,她的旁边站着一位不高不低、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他一身紫衣面带微笑,已踏步迎上,抱拳说道:“刀皇阁下大驾光临,本王荣幸之至!”
聂云煞也笑着说道:“殿下大寿,本宫怎能不来?”随后看了看他旁边的三人,点头赞道:“天海城三大高手聚集,果然不俗!”
三人微微欠身行礼,萧山景摆了摆手笑道:“这三位若在别人面前确实都是难得一见的高手,但在刀皇面前,却不值一提了,前辈请随我入府!”说着侧开身子,与聂云煞并肩走了进去……
西门浅雪跟在后面,看了看萧山景背后的三人,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否则她很难走进这扇不起眼的府门。
昆仑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燕英;澜沧府第一高手百里长卿;还有旁边这位面若冰霜,右手握着短剑的年轻女子游萱萱,她沉默寡言,貌不惊人的身体下似乎藏着随时可以爆发的火山,“临别几好意,两心一分寒”!
她的小别孤剑,号称四尺之内天下无敌,她的剑只为了保护最亲近的人,杀的也都是最亲近的人。不算上周围乔装隐藏的高手,横断山东边武功最高的三个人已同时出现。
府中宾朋满座,热闹非凡,但是当见二人走来立马自觉的躬身退开,让出了一条路,异口同声地抱拳见礼:“见过大王,刀皇前辈!”
两人同时点了点头,并肩坐在了为首的两张椅子上。武疆王视线扫过满堂文武大臣和富甲名流,笑道:“本王虚寿,本不欲铺张,承蒙各位挂念,尤其是刀皇阁下千里迢迢亲自前来,本王不胜荣幸,心中大悦;也请诸位无需拘谨,放开手脚,咱们也学那些普通的百姓一般,热热闹闹的欢庆一番!”
“遵命!”
众人笑着应诺,重新坐回座位,开始分桌谈笑起来。哪知众人刚坐下,殿外忽然一阵喧闹,立时响起了一片打砸声和哀嚎声,还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含含糊糊、断断续续地怒骂:“都给大爷滚开,什么你为王,我坐堂,他……他做寿的?都是一丘之貉,无非是泥里的王八,水面的乌龟,哪个能比哪个好看?”
脚步声急促,喝声连连,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众护卫中间围着的一个满身邋遢的中年男人,正在疯疯癫癫地乱骂,那男子的头发和一脸的络腮胡子都脏的打了结;如此寒冷冬季,他赤着脚冻的通红,一身衣衫又单薄又破旧,隔的几丈远都能闻到身上的一股恶臭,也不知几个月没有洗澡换衣。
百里长卿踏出一步皱眉呵斥:“哪来的疯子,守卫都干什么吃的,还不给我架出去?”
七八个护卫听了,立时蜂拥而上,但看武功修为,个个都不在昆仑七杰之下,但那邋遢男子左闪右避,如同滑溜的泥鳅,拳掌剑指皆不沾其身,一双又脏又臭的大手电光火石间就给了众护卫一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嘴里仍旧不停地骂骂咧咧:“尔等是哪条阴沟的臭虫?竟敢僭越这云做的城池,仙官的府邸,还不速速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