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流,不,是白诺城!他揣着二十几两碎银子紧了又紧,几日随商队几日跟戏班,后又雇船沿江而下,这六百多里路程,却总共花了一月有余。
这一日正午,刚刚还是两岸景色好、阳光暖如春的画面突然变了,两岸的柳绿花红渐渐变成了漆黑陡峭毫无生机的绝壁山崖,温暖柔和的江风也突然变得阴冷刺骨了许多,那感觉就好似一瞬间入冬。
白诺城打了一个哆嗦,连忙从包袱里取出一件陈旧的袄子裹在身上,这才发现原本如往常一样安静的小小花船突然躁动了起来,仿佛天空都一时间阴暗了许多,船老大自觉地在船头点了一盆篝火,船客们围在一团,就连平时那几个少言寡语的船客也都混入唧唧咋咋的人群中,指着江水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山峰,议论纷纷。
“我的妈呀,这也太冷了,难不成那儿就是蚩崖山恶鬼涧?”一个红脸的中年男子搓着冰冷的手,问道。
话语刚罢,便有人接下:“正是蚩崖山恶鬼涧,当年剑圣前辈与聂云刹那巅峰一战正是在此,传闻那一战惊天撼地、鬼哭神嚎;大战之后,因为两人杀气太盛,久久不散,导致那里草木不生、鸟兽不存,常年只有呼啸的阴风,绝无暖意!”
白诺城与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开口的原来是个面容秀气的年轻人,素衣薄衫,迎风傲立,虽衣着清贫,却别有一股气势神韵。
众人看他言谈不凡,都有几分钦佩,这时却又一人好似不屑的“呸”了一声,说道:“我才不信,都说人走茶凉,哪怕他二人修为再高,人都离开多年,还有个什么杀气,真是胡言乱语!”
那年轻人显然对剑圣和聂云刹二人颇为钦佩,听了这话,顿时怒斥道:“你懂什么?常言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影,他二人修为境界到了那等出神入化的地步,岂是常理可以解释的?!否则,你以为那些顶风冒雨,千里迢迢前来观剑的都是傻瓜吗?”
几句反问,直扫了那长髯汉子的脸面,他顿时反唇相讥:“嘿,我却不知道别人是不是傻瓜,只知道此处却有一个人云亦云的傻瓜!”
任谁听了这等侮辱,也决计是忍不了的,果然那年轻人豁然转身,抬拳就要与他动手;然而正当此时,人群中突然一声断喝:“都别吵了,快看山上,好像有两个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山顶薄雾遮蔽,看不甚分明,根本不见人影,只能看见在那山峰内的绝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恐怖痕迹。
如此远也能看清,想必那痕迹少说也有数十丈长,几丈宽大,那恐怖的痕迹就仿佛是什么滔天巨魔用手抓出的一般……
众人看的心惊肉跳,那原本出言讥讽的长髯男子顿时没了不屑的语气,只小心翼翼的问道:“喂,你说的人在哪呢?”
这时候,船又驶近了些许,白诺城忽然指着那些划痕的下面,激动的喊道:“在那呢,快看!”
众人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果然发现就在划痕下方,不过几尺远的地方,一块突出的绝壁青石上,果真站着两个人。
看衣着打扮,好像一僧一道!
那僧是白眉老僧,那道是年轻小道。
两人并列于突出的小小青石上,阴冷的细雨已经打湿了身躯,只听那老僧看着痴痴望着划痕的小道士,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李道友,你年纪轻轻,已尽得归云洞的真传,为何还十年如一日的在此痴迷观剑,莫非你不懂执念成魔的道理?”
那年轻道士头也不回,仍旧直愣愣的盯着那些划痕,只笑道:“缘觉大师佛法精深,晚辈自愧不如,但是晚辈此时需要的不是斩断红尘的佛法,而是一击致命的绝世剑法,我手中虽有黄泉剑,却无法送我的仇人下黄泉!”
“哎,冤冤相报何时了啊!”缘觉和尚长叹一声,忽然盯着那些痕迹说道:“这些双圣遗痕,不知误导了多少年轻俊杰,虚耗岁月,既然如此,便一了百了,让贫僧将它们尽数刮去吧!”
那李姓道士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缘觉和尚忽然跃出青石,脚下是千丈绝壁,这一下引得江上的船客惊呼出声:“啊,天呐,这和尚不要命了?!”
因之前见过白关与姑红鬼一战,白诺城算见过几分世面;他死死地盯着缘觉和尚的身子,果然见他跃出青石后,突然凌空拔高两丈,运足内力,对着那些绝壁上的划痕呼呼呼便推出几掌……
他掌法刚猛,气势如山,顷刻间就在绝壁上轰出几个巨大的掌印,一时间碎石飞溅,烟尘四起。
那李姓道士见他要毁遗迹,连忙跟着跃出,举剑相迎,同时口中大喝一声:“缘觉大师,你这是何苦?即便你毁了这遗迹,也毁不掉我李道秋的复仇之心!”
两条人影,一僧一道,在风雨中穿梭,在悬崖绝壁上边飞边打,这情景比之白关和姑红鬼一战还要精彩,只看得船上的白诺城等人目瞪口呆,满脸的羡慕。
白诺城心中只想,“不知此生,我是否也能有这样的神妙修为!”
正当此时,高空中的缘觉和尚一掌震退李道秋,发声说道:“蚩崖山,恶鬼涧,皇帝墓,英雄冢!你师傅交给你黄泉剑的时候,应该给你提过,拜惊仑和聂云刹,两任武林狂人均在此败北,一死一伤,此地尽是冤孽杀气,绝不是你练功的好地方!”
李道秋见自己修为根本不是缘觉和尚的对手,低头看了一眼江中的花船,咬牙说道:“大师若要断我复仇之路,晚辈只能叫他们跟我陪葬了!”
说罢,猛地朝江中斩出一剑,船客们顿时吓愣,不知谁喊了一句,“逃命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跳船逃生,缘觉和尚面色惊变,呼的一声猛然掠了下去;剑气先一步落下,却只是斩落在江中,看来李道秋只是要引开缘觉和尚,并无杀人之心。
剑气入江,瞬间掀起巨浪,船身剧烈摇晃,水中船客胡乱扑腾求救,缘觉和尚一脚踏在船顶,仿佛定海之柱,花船立时就稳定了下来。接着,缘觉和尚纵身跃下,在江中几个轻点,便将落水的白诺城等人尽数救起,扔在了船上。
等他再抬头一看,只见李道秋手中快速收起一块巨大的有拓印的白布,飞身远去……
缘觉和尚摇着头,长叹一声,却再也无可奈何。
这时,白诺城仿佛反应过来,脑经一转,如此高人,哪里去寻?随即扑通一声给缘觉和尚跪了下来,求道:“大师大师,相逢就是缘,您修为佛法如此高深,求您收我为徒,传我武艺吧?”
其他船客,尤其是那青年男子听了这话,心中只叹:“好机灵的滑头!”
缘觉和尚也被他突然的磕头拜师惊得愣了片刻,才笑着将他扶起来,问道:“小施主,入我佛门,可是要落发为僧的,你可愿意?”
白诺城听了这话,惊了一跳,随即摸着头问道:“常听人说,可以带发修行的,不知大师的寺庙里,可有这样的规矩?”
那缘觉和尚大笑两声:“有是有,不过一来,佛度有缘人,小施主的师徒之缘并不在贫僧这里,只怕为难;再者,贫僧已经有了一个带发修行的徒儿,也就够了!”
说罢,又对挨个众人作揖,接着在船上轻轻一点,就翩然离去……
拜师不成,白诺城摸了摸怀中的青蟒小玉,想道:“看来真得去渡明渊了!”
如此又过半月,银袋子早已空空如也,好在沿途做些小工杂活,才没落得个乞讨的地步。进了瓮城,在城门楼下找了家茶坊,装模作样的点了碗清茶,又跟小儿问了渡明渊的确切方向,正要折返却被那小二拦了下来:“小兄弟,看你样子,莫非是要去拜师学艺?”
白诺城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小二闻言,又问道:“兄弟来此可有什么前辈名宿介绍,或者本就有些武功底子?”
听了这话,白诺城不禁一愣,想了想怀里那快青蟒小玉,沉默片刻又摇了摇头。小二见状,猜到他两者皆无,不禁笑了,接着他将手中茶壶一放,竟然虎虎生风打出一套拳法来,看得白诺城目瞪口呆,那小二见状,自然满心得意,但面子上还是装的镇定:“不知小兄弟觉得我打的拳,如何?”
闻言,白诺城先是一愣,自然拍手称道:“自然精妙,小弟羡慕的紧!”这一席话直说的小二心花怒放,不过却摆了摆手,笑道:“兄弟说笑了,我这一套粗浅拳法空有架势,真打起架来都不一定管用,去年我也想拜山入门,结果使出一套拳法后,被渡明渊的前辈骂的狗血喷头!我看小兄弟,一无家底二无根基,想要拜入渡明渊,只怕难上加难啊!”
听了这话,白诺城心里不免一沉,但又见小二神秘兮兮的笑着,自然还有后话,只等他求,说不得又偷偷拿出一两银子盖在碗底,郑重的抱拳请教:“我看李大哥绝非常人,自然还有妙计,不妨说与小弟听听,若小弟真有一日学成下山,自当重谢!”
小二一把抓开茶碗,见了银子更是喜上眉梢,凑近一步,低声说道:“二者皆无,想要拜入山门确实难如登天。不过世事无绝对,渡明渊中有位苏长老,辈分甚高,他年过花甲,一身的伤却极好酒肉,尤其是天香酒配冬骨鱼。天香酒自不必说,一坛陈酿抵得上十两金,想也白想;唯有冬骨鱼,虽有些麻烦,却也不失为唯一的法子!”
“哦?想来是那位苏慕樵苏长老吧?不知冬骨鱼如何个麻烦法?”
那小二“啪”的一声拍在桌案,继续又道:“正是他,说起冬骨鱼只在城外的西冥湖湖底才有。那湖原也不大,宽不过五六丈,说是水潭也毫不为过;但是多年来四季寒冰不化,深处有几十丈,最浅也有五六丈深,可恨那冬骨鱼又狡猾无比根本钓不得网不到,只能徒手去抓,几十丈啊…这人一下去若无雄浑的内力支撑,稍不留意,就得冻成冰坨子,可要命得很!”
闻言,白诺城沉思许久,他当然知道李小二这几句话也不知卖了几家茶客,不过咬咬牙又抱拳道:“既然如此,刀山火海也只能去一趟了;小哥,你帮我个忙,到时我自少不了你的好处…”
接着又把想法跟小二说了一遍,二人相约选了个天朗气清、日光正烈的正午前去…
西冥湖离城不过二三十里,两人只半个时辰便已到了湖边,白诺城抬头看了看烈日,又敲了敲眼前这厚实的冰冷湖面,摇头叹道:“当真是一大怪事!”
那小二也搓着手道:“谁说不是呢,当初许多人都猜测说这湖中或许死的人太多了,阴气重;也有人说有什么宝贝,不过就是没人敢沉下去看看,大多游到一半就回来了,就连苏长老吃的那几条鱼,还是门下弟子为了孝敬他,在这轮流蹲守,不知守了几个月才侥幸用长弓射中的!”
说话间又看了看白诺城腰间捆着的手腕粗的麻绳和脚下的石头,再次问道:“白兄弟,你真想冒险?虽说或许能进渡明渊,但万一要是失手呢?小命可只有一条!”
白诺城咬咬牙,来都来了,还怕什么。说着两人快速凿开一个四尺大洞,白诺城抱起石头,转头对小二说道:“李大哥,我的小命可就抓在你身上了,拜托了!”
说着还抖了抖腰间沉甸甸的银袋子,李小二的目光盯在银袋子上,手上的绳子又抓紧了几分,拍着胸脯豪气干云地说道:“白老弟放心,一有不妙,我立马拉你上来!”
“多谢了!”白诺城深吸一口气,抱起个石头一跃便跳进了冰湖…
刚入湖中,白诺城便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冰冷刺骨,仿佛全身的骨头被裹在冰块里面。好在湖中并不十分昏暗,他努力睁开双眼,向湖底看去,模模糊糊似乎有什么在游动,却不十分清晰,他还需要往下沉,他抱的石头很大,早已经跟他的双手冻成了一体,所以他沉的很快。
湖面上的李小二早已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白诺城下去后便再没了动静,他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事先说好,白诺城一旦支撑不住,便拉绳示警,不想二人都小瞧了西冥湖的寒气,此时白诺城刚刚下沉一半,便已经冻的昏迷了过去…
湛蓝色湖水,一群模样奇奇怪怪长着犄角的小鱼在游动,鱼群,从未见过如此密密麻麻的鱼群围绕着白诺城游动!他顿时大喜,就要伸手抓去,然而身体却止不住的往下方落去!
眉毛、头发、衣衫全都冻结在了一起,难看的石头变成了菱角分明的冰块,白诺城双眼紧闭,嘴角却微微翘起,如孩子般的笑,他在抓一大群冬骨鱼,身体却在往下沉,越来越快,下面一片漆黑,鱼群渐渐远去,他惊恐的叫出声来:“救我,前辈救我,我是被逼的!”
如同孩子玩耍自家的黄狗,牧民骑上驯服的烈马,那些本来远去的鱼群仿佛听到他的号令,分分转头向他游过来,越来越快,却越来越少,八化四,四化二,二化一,顷刻间万千鱼群竟然变成了两条六尺来长的大鱼。
大鱼鳞片飘散,鱼头长出青丝,鱼鳍和鱼尾变成四肢,犄角变成了宝剑!是他们,白关和白诺城,白诺城笑着递上一个红色玉瓶:“抹点药,早晚一次,一个月就好了!别忘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答应的,一诺千金,价值连城!”
“小贼!”正当此时,一声怒喝传来,一把长剑刺中白诺城胸口,又穿透另外一个白诺城,白关愤怒的骂道:“是你害了我们师徒,是你,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