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炎没有张扬,只调来一辆宫车,由石崇陪乘,四五个随扈骑从,径直奔邙山而去。出洛阳城西北通往邙山的官道早就修通了,所以司马炎一行半个时辰的光景,就到了王济别墅门口。听说皇帝来了,王济也不着急,略事梳洗,然后把司马炎迎进正屋。行过拜礼后,就站在石崇旁边。司马炎挥挥手令随扈们退出。他把屋子四下打量了一番,一言不发就坐下了,然后招呼石崇、王济二人也坐下。
司马炎盯着王济,少顷,冷峻地问道:“你知道自己的错误了吗?”
王济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别的人三言两语就能把亲兄弟变成陌路,我用尽智力也不能保持骨肉之间的亲密关系,这确实是我的无能。我时常想起‘一尺布犹可缝,一斗粟犹可舂’这首民谣,我就觉得作为侍中自己实在不称其职。”
司马炎脸憋得有些红,手指着王济,对石崇说:“这,这……是什么态度,你看看,这哪里是认错的态度!”
石崇连忙起身伏在地上,说道:“陛下息怒!王济一时意气,未能体会天恩浩荡。当念其一心护国,直在其中;若假以机会,可再效犬马之劳。陛下奔波半日,尚未进食,臣闻王济家中有美味蒸肫,或可令陛下一快朵颐。”说完,转过头给王济使了个眼色。
司马炎扭过头不作声。王济见状,起身离案,冲着司马炎深揖一礼,也不多言,退到门口,吩咐了几句,回来重新坐下。场面略有些尴尬。
石崇眼珠一转,淡淡地开口道:“微臣目前膝下二子,俱顽劣不堪,甚为忧心。风闻皇太子的长子聪慧异常,其小字熙祖,是陛下所赐,真是令人神往啊。”
司马炎闻言,脸色顿时舒展了一些,微微有些笑意,说道:“这孩子我常带在左右,的确有异于其他皇子。虽然年纪只有七八岁,却不贪玩,喜欢读书,过目成诵,书中大意,朕略加指点,即能明了,甚至还可举一反三,言谈可观。前两年,一次宫中夜里失火,朕披衣登楼查看火势。熙祖在旁边,拉扯我的衣袖,要我躲到屋檐下,我就问他为什么要躲起来;他回答说,火灾发生得很突然,现在又是夜晚,要防备那些不轨之人,不应该站在有光亮的地方被人看到。你看,这哪里像个五六岁的童稚呢?”
石崇立即附和了一声,王济依然正襟危坐。司马炎意犹未尽,继续说道:“前一阵子,我带他去内府饲养场转悠,他看见猪圈养的大肥猪,对我说:‘阿翁,这些猪已经养的很肥了,为什么还要浪费粮食呢?不如把它们宰杀了犒赏朝士。’这就是前两天五品以下京师官员每人都分到了一块肉的原因。”
石崇立即接口道:“这也有赖陛下栽培,熙祖必能光大皇室,令龙庭生辉。这样的好孩子,可真不是谁家都能有这个福气。我记得刚刚被罢免的大司农刘寔,就是因为他儿子刘夏以贪污得罪而受到牵连。你说,这个刘寔,论品行才干在大臣中也是首屈一指,怎么就教育不好一个孩子呢?”石崇很惋惜地说,“刘寔有一次跟我说起过这事情,他说人的志趣品行是通过自我磨砺才逐步达到的境界,是通过所闻、所见、所知、所交,不断地鞭策激励,才能趋于完善。单纯靠父亲和老师的督导教诲,起不了很大的作用。”
正闲谈之际,侍女们推门而入,顿时鲜香四溢。侍女给每人献上一个琉璃盅,以及一副筷子和匕首,便退下了。司马炎用匕首切下盅里的肉块,尝了几口,不禁啧啧称赞,问道:“这是什么?怎么如此鲜香?”
王济慢悠悠地回答说:“这就是蒸乳猪。只不过这个乳猪是用人奶喂大的。”
司马炎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皱了皱眉头,丢下手中的筷子和匕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径直走向房门口。石崇不知所措地看了王济一眼,慌忙站起来跟了出去。司马炎一言不发地上了车,石崇整整衣冠,也爬上车,车立即就开动了,随扈们颇为狼狈地跟在后面。王济却平静地踱着步出来,朝着远去的车马和扬起的尘土,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