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云关内有一处破败的房子,就在西角城楼的下面,对比起城楼的高大雄伟,这座小房子可以说差不多是废墟。不过这座房子里住着一个老头,很是受人喜欢。
他叫晏觚,因为大家认识的字不多,便叫他晏壶了。而后来就直接叫他“老壶”,他起初还想要反抗,但最终还是任由大家叫他“老壶”了。只是别人请他写信的时候,他会很正式地在信后面落款——“晏觚代笔”。
听说他以前身世显赫,不知什么缘由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关塞,问起他的时候,他只是蠕动蠕动干枯的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江今天卖琴的时候就遇到了他。
街上夕阳残照,黄土垒砌的房子方方正正地挨在一起,显得有些憨厚,微红色的夕阳把巷口那颗杉树的影子慢慢地抹在平整的砖墙上,小江把包琴匣的灰布慢慢褪下,考究的琴匣露了出来,那是一整块楠木制成,牛皮起口,价格不菲。小江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琴匣留下单独卖了,可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家里长辈知道了,恐怕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揍他。
小江把布铺在地上,将琴匣打开,将那里面的琴取出,靠在琴匣上。再在旁边放了块牌子,写着“卖琴”。
晏觚早吃过了晚饭,按照惯例在街上散了两圈步,准备回家,他慢慢地走过巷口那棵杉树的影子,发现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坐着一个年轻人,面前摆了一把琴。
他看着那张琴,心里慢慢流出一点悸动。
小江发现了晏觚,他以为挡了这位老人回家的路,便站起身来,歉疚地说:“大爷,我让您。”
晏觚斜眼看了看小江,道:“怎么卖啊。”
小江迟疑地道:“您要买?”
“我都说怎么卖了,还不是要买吗?”晏觚看着他说,再摸摸自己的口袋,很可惜那里不是有很多东西。
“那···您看看吧。”小江知趣地闭嘴。
晏觚的目光落在那把琴上,沉默了一会儿,将那琴轻轻提起,入手沉重的感觉足以说明这把琴的珍贵,他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些心酸,很多年前,他曾在万人面前拉过琴,收获过如同春雷般的掌声和一个女子的芳心。可如今,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琴了。
“怎么会来卖琴。”晏觚若有所思地问。
“过不下去了,我爸得了病,让我把二叔的琴拿来卖了。”小江说。
“是这样吗。”晏觚摸着琴,很多该有棱角的地方已经磨得很圆润了,这把琴的主人应该很喜欢这把琴。
“这么好的琴,怎么会拿到这贫民窟里来卖。”晏觚问道。
“其他地方卖不出去。”小江看着身后破败的房子,“就在这儿试试。不还碰上您了吗,这琴好多人看都不看一眼呢。”
“怎么卖不出呢?怎么没人看呢?”晏觚好像只是在陈述什么。
“我也不知道啊,我记得小时候还有很多人喜欢玩琴呢。现在可能不是玩琴的时候了吧。”
“不是玩琴的时候?琴可是琰国的礼器!贵族们用的!什么大宴,大祭,大战,都要用琴的啊!”晏觚忽然激动起来,“以前我可是拉过战琴的!”
“那又怎么样呢?您也很久没拉琴了吧。”小江瘪了瘪嘴。
晏觚呆呆地站在原地,他以前还不承认自己老了,可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其实像他这样的老人还有很多,还习惯生活在以前那个欣欣向荣的琰国里。他们互相称呼还用“齐愿”这样的称谓。
齐愿,大家一齐的愿想。
“琴弓要和琴放在一起,”晏觚弯腰从琴匣里拾起琴弓,“琴头边上有个卡子,专用来卡琴弓的,你不知道吗?”
小江看着琴头上那个小小的卡子,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
晏觚把琴头的架子支起来,挂在自己肩头。左手熟练地捏起琴弓。正要拉时,他又转头看了看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微风在摇那棵杉树的叶子,“沙沙”的声音让这里显得更安静了。他又抬头看了看天,流云在追着那颗落日。
晏觚闭起眼睛,琴弓移过,一个哑哑的声音拉了出来。
……
“马将军,你觉得琰国好吗?”张无锋问。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不觉已经走到西城这边来了。
“怎么不好。”马葵君和张无锋聊了很多东西,从历史民风到王权礼节,马葵君发现张无锋的谈吐根本不像是一个西部人说得出来的,虞梦客说张无锋是他的兄弟,想来必定也是东部哪位大人的公子了,但瞧他一身朴素衣饰,却又不像那些公子哥的打扮了。
“跟昊苍比起来如何呢?马将军一定很熟悉昊苍吧。”张无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