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诸维利说得好听,做得不行。采购人员比刘崇顺、陆大春管采购时还多,比你管的时候增加了一倍,而采购量很不平稳,有时库存多达八万吨,造成一个多亿的资金积压,有时又很少甚至没有,先后扫了三次料场,昨天炼焦煤又用光了,今天又在扫料场。他才是没有保障生产所需,这个样子还产啥焦炭?还有,认人定价,认人付款,弄得供煤商意见大得很。这就是诸维利分管的结果。”
“方总,既然您谈到了这个话题,我有些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你想给我说什么,今天可以随便说。”
“谢谢方总。刘崇顺当机焦公司的经营老总时,诸总想管采购,陆大春管购销时,诸总也想管采购,您安排我担任机焦和荣化两个公司的经营副总,诸总起初是不希望我下公司任职,我上任以后,一是通过向您提建议,阻止我接管机焦公司的采购工作,二是找理由不把荣化公司的经营管理工作移交给我,最后,把机焦公司的采购管理工作也接了过去。诸总乐此不疲,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按米西人的说法,不想吃锅巴不会围着锅边转。”
“我怎么没感受到管采购有锅巴吃呢?”
“那是你尤智能嘛。在廉洁方面,包括诸维利,对你都无话可说。审计部对你例行审计,结果审出了你的好。我叫你再管采购,这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方总,我想问一句,您既然知道诸总想吃锅巴,您为何要答应由他分管采购呢?这不是在给他提供方便吗?”
“这个……”
“方总,按您今天所说,管销售和采购都是经营副总的职务所在,那为何要把管采购划分出去呢?”
方奇石说:“青龙的领导给我开玩笑,也说到了这一点。我这个人,的确太随意了。”
“方总,您叫我再管采购,诸总照样不乐意,照样会变着法子在你面前说三道四,到头来我会挨得更惨。”
“我方奇石由不得他。”
“再说了,如果我再管,为了荣光,仍然不可能满足得了侯妖怪、吴大勇等供煤商的欲望,他们照样会到您面前告我的状。”
“不是几个奸商要告你,当时,他们说话吞吞吐吐的,是我叫他们但说无妨,他们才说的。”
“嗬,照这么说,是您在动员他们告我?”尤智能笑了笑,说,“方总,您知道是谁叫他们去找您的吗?”
“谁?”
“是诸总诱导他们去找您的。”
“他们几个没告诉我这个情况。”
“方总,荣光的好多事情,不想让您知道的人,往往不会告诉您,想让您知道的人,即使告诉了您,您往往又不相信。”尤智能说,“其实,谁告我的状,谁诱导的,告我什么,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为何能在您老板面前把尤智能告准?这个问题,我本人没有想到,恐怕好些善良的人也觉得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因为您和我毕竟是郎舅弟兄,打狗也得看主人嘛!侯妖怪、吴大勇、杨八宗是您认定的奸商,但当他们几个合伙告我时,您不再认为他们是奸商,而叫他们‘但说无妨’,表面看,是您在虚心听取他们的意见,实质上,是您本身就有这种需要,需要有人告尤智能的状,侯妖怪、吴大勇、杨八宗的行为恰好满足了您的这种需要。在企业内部也是如此。在销、产、购协调会上,您提出出炉的焦炭是变重还是变轻这么个简单的问题来考问我和诸总,而且事前您和诸总还商量过,这无非是想让我当众出个洋相,以此贬低我,打压我嘛。我至今依然认为,焦炭出炉时温度高,即便不是湿法熄焦而是干法熄焦,也会‘变重’,因为焦炭降温的过程,就是吸收水份的过程。这个道理初中生都懂。诸总作为分管生产的老总,他应该非常明白正确的答案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做出‘变轻’的回答呢,无非是为了使他的答案有别于尤智能的答案,才好评判,才好让我出洋相。聪明反被聪明误,到头来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那天散会以后,诸总分管的生产方面的七个部门经理和车间主任,有的打电话给我,有的到我办公室,说评判诸总的答案正确是违心的选择,是因为得罪不起诸总,怕他打击报复。方总,恕我直言,我们是做企业,不是玩弄政治,这个事儿玩得太无聊了。您能采纳诸总的意见而这样做,就您而言,当然不是为了整尤智能,只是想念念紧箍咒,压住尤智能,管束尤智能,驾驭尤智能,这与心怀叵测的人有着本质的不同,因为他们根本不希望您身边有一个为了老板的利益而阻挡他们财路的尤智能。可怜的尤智能,为了维护老板的利益,把亲戚朋友、同学战友都得罪了。对此,尤智能不但得不到您的理解,反而被您指责为‘情商低’。有道是‘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知道您和我是郎舅关系的人,即使想整尤智能,也不敢轻举妄动,还得看你的脸色行事。有的人敢在您面前告我的状,甚至还不止一次地当着我妹的面告,一告一个准,根本原因就是您有这种需要,至少有一种默认。换句话说,是您在希望他们这样做。”
尤智能吸了口烟,接着说:“说心里话,要说我尤智能无德无才工作无绩效,别说我不认同,恐怕您也不会认同。然而,我这个人说话直来直去,在您面前,即使没有说错,即使再小心谨慎,为了工作,有时也难免顾及不好您的面子,导致您既想让我帮您挑重担,办难事,解难题,多挣钱,又担心我做出了绩效骄傲自满翘尾巴,功高盖主有不臣之心,这就是我在荣光被排斥甚至‘坐冷板凳’的根本原因。”
尤智能说:“方总,恕我直言,您的情绪很容易波动,可谓喜怒无常,让人难以适从。不生我的气时,要我为您分忧解难,还希望我做集团公司总裁,生我的气时,排斥我,打压我,叫我“坐冷板凳”,甚至想方设法把我逼走。我呢,不管处境多么困难,仍然初衷不改,矢志不移地为您打工。当然,我也曾想替您行个方便,连辞职书都写了,但我最终把它撕了。您不止一次地说我‘太聪明’,无非是说我太狡猾,太冷静,没有暴跳如雷,没有提出辞职,无非是说我没出纰漏,抓不到处理我的依据。下机焦公司之前您让我‘坐冷板凳’,我只好自己主动找活儿干,分管机焦公司采购工作一年,您一口咬定是‘失败’的,不要我再管,我只好聚精会神地管好销售工作、物流工作以及人力资源、企管和行政工作,争创一流绩效。我这样做,不是我聪明狡滑,而是我把亲情看得太重。如果为我个人考虑,离开荣光,会有更好的企业邀我加盟,会有更好的岗位待我履职,会有高出十倍的收入等我去拿。且不说这些年,早在帮云天和诺贝卖地板那年,就有知名企业以百万年薪聘我做总经理。这事,您可以问问汪泽兵。我所想的是,我是尤智丽的哥哥,是您的舅子,帮妹妹和妹夫,是当哥哥的本份儿。这种亲情和责任,是金钱和地位撼不动的。方总,从本质上讲,您是一个仁慈善良的人,重感情讲义气,可惜被企业内外的某些人钻了空子,甚至被某些人利用。我尤智能受传统文化影响太深,又长期受党的教育和军队的教育,为人太直,做事太较真,秉性难改,也许今后还会被折腾,还会‘坐冷板凳’。想来也没什么,人生本来就是如此。”
尤智能说话间,方奇石脑袋微垂,听得很认真,且离奇的冷静。他见尤智能停了好一会没再说话,这才抬起头来,说了四个字:“你想多了。”
“多与不多,我心里明白。就是我刚才说的这些话,都还在冒犯您,能不被折腾吗?”
“我今天心情好,你可以随便说。”方奇石想的是,让你渲泄完,让你渲泄个够,总该重新接管采购工作吧。
“谢谢您允许我随便说。”尤智能说,“方总,您要我再管采购,连裘光宗都会极力反对。”
“我们企业内部的事与他无关。”
“方总您说得对,应该与他无关,但现实是,在您不经意间,裘光宗已经贴近了您,正在挖空心思插手荣光集团的事。就他讲课的几个问题,我尤智能同他讨论过几次,目的是为了把培训做得更好,可裘光宗觉得有损他教授的尊严,加之风投的事,裘光宗同费行长一样,认定是我在您跟前坏了他们的好事,把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狠不得通过您的手把我除掉。裘光宗的这个想法,同公司内部的个别人不谋而合,形成了一股不可轻视的力量。”
“你把想要说的都说完。”
“谢谢。方总,我这个人谦虚不够,自信有余,您要我再次分管采购,是诸总接管采购的当天我就料定了的。不谦虚地说,在荣光集团,找不出第二个尤智能!尤智能能力不强责任心强,尤智能人不精明但很勤奋,然而,我不能再管了。您叫我帮您干啥都行,唯独再分管采购我真的不愿意,还是让诸总继续管吧,实在不行,另想办法。”
“有啥办法?”方奇石立即问道。
“建议给李大川压担子,立足于培养年轻人。我呢,在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之前,继续尽心尽力把销售、物流和分管的其他工作帮您管好。说实话,这两年销售和物流的绩效是明摆着的,有的事,一方面您认为干得漂亮,另一方面您又担心我会翘尾巴,甚至对完成您下达的目标任务有决心和信心,都被您斥责为骄傲自满。这样的环境,尤智能很难适从啊,干好了日子难过,不干好于心不忍,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使您高兴。”
尤智能说:“方总,您面子思想重,我能够理解。您父亲在十年动乱时期被整,您被人瞧不起,得不到最起码的尊重。这一切虽然早已过去,但心灵的阴影难以消失,所以,在面子问题上,您比常人更脆弱一些,也更看得重一些,甚至到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程度。在这种被扭曲的面子思想里面,隐含着一种难以言状的自悲。正由于我能理解您的面子思想,近三十年来,一直很尊重您。回米西后,为了您的面子,为了您的独尊,凡是有人当面夸我,凡是有人给我掌声,我都会予以劝阻和制止,因为我知道您很计较别人赞颂我,很计较别人为我鼓掌。为了工作,为了表明自己意见和态度,也许我的某些语言在客观上伤了您的面子,借此机会,向您表示歉意。还有,您在会上总是把“凸现”讲成“Gong现”,我怕影响您的形象,曾单独提醒您,对不认识的词,讲话时可以用同义词或近义词代替,比如用“突现”代替“凸现”。也许,您把我的这种提醒,也误认为我看您不起。方总,您放心吧,真不存在看您不起的问题,因为您是我妹夫。还是那句老话,我绝不会做对不起您和对不起我妹的事。”
“你和我都秉性难改。”方奇石最后说,“尤智能,你最好再考虑一下我的意见,我最多允许诸维利管满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