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十六章 挑水新夫(1 / 2)优哉先生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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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接炊烟,阴风长棉絮

大河扶水柳,恶浪生浓烟

双手左右一扯,勒紧裤腰带,田老头将领子拉严实,粗糙的毛线磨着下巴。“什么破天气,成天办丧事。”田老头瞪了天穹一眼,将领子变角按了下去。

远处马蹄声入耳,破左耳踮起脚见,越过最矮的墙头,从墙缝里抬头眺望。又是一队人马从远处那条缝隙走出来,仿佛缝隙里里头有取之不尽的人。不知又是个哪个倒霉的部落?他们本来就深居山林,雾蟒溪为界,不与人族来往,然而,人族却惦记着他们,白昼难忘却。真不公平!他暗忖,双手握紧了水桶,越来越用力,仿佛那木头能拧出水。

岸上马为车,人做马,见泪两行。一道左,一道右,落影满地。

雾障尘幕中,声声叱喝,长鞭飞扬,呜呜低咽,蹄步急忙。

前日来新人,昨日成故人。白日来新人,黑夜成旧人。

如今,他从头到脚也是发霉的。刚走进棚屋,他甚至都不知道如何下脚。就算闭着眼睛都能闻出自己的床,上面有他的口水和屁味。

继续往前,从狭窄的通道走出,进入高墙深路,他们来不及伸腰,就与运输兽皮的车队打了个照面。

一张张石雕的脸,难以分辨谁是谁,车子上的兽皮还淌着血,必然是新鲜货。

长年累月被血灌溉的地板,向上挥发着刺鼻难闻的腥臭,直破鼻孔,比起棚屋有过之而无不及。

高墙下人如鼠窜过,在地上留下尾巴。

黏糊糊的血水在双脚下使力,他扶在墙上继续前行,伶俜山可比这里好行走。掌心里传来冰凉的异感,细眼一瞧,高高的黄土墙内层竟然是硕大石块。

与甬道对望的,必然是棚屋的休息区和其他奴隶的住所。那中间又是何地?一股恶酸汹涌直上,他来不及琢磨胸下疑惑。

昔日,田老头带他高处,都是借了看门老狗的路,从未曾打此高墙内外出。继续往前走,还未等他琢磨出一个所以然来,门口就在脚跟前。

推开嘎吱作响的破门,恍如隔世般令人伫立。

像只老狗一般伸出头,“这才是人该闻的。”田老头的鼻子快速抽动。

不发一言,他闭眼仰头,把脖子拉到最长,张开双臂拥抱天地。蜷缩在身体里的恶臭争先恐后逃窜而出,在每个毛孔出口和新鲜的味道交接换班。

半响之后,他才缓过神来,高举双臂,对着远山大喊:“啊”。

“啊”。田老头附和。

树叶簌簌,河水哗哗,风在身体的每个部位上刮擦。无法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长期与腐烂为伍,所有嗅觉味觉都已经麻木不仁,根本不知道臭是什么。甚至,有过恍惚之际,他以为自己就是块破烂的腐肉布,飘来飘去。

天穹在头顶上,大地就在他脚底板下,风爬上他的脸,阴寒刮着他的颧骨和眉骨。他深刻理解了死而复生这个词的意思,这就是重生。吸了太多阴寒,他有些晕眩,鼻子却渐渐苏醒,那是新鲜的野草夹裹着马粪。

终于,闻到了阔别已久的野林味道,越来越浓郁。宛若是一张毯子,向无边无际的天穹铺开,就等着他四肢并用。

道路上马车疾驰,河边已有人来来往往,肩膀上挑着水,手里提着的还是水。

谁也不没闲情关注挑水新夫的到来。

兽皮终于滚一边。他再也不用面对生兽皮,忍受臭味熏天的棚屋生活。但也没有解脱,地狱还是那个地狱,只是换了个位置。刚刚的欣喜,来不及肆意生长,就在胸膛下枯萎。

皮革店需要大量的水,用以洗、浸、煮、染兽皮,还有各种洗刷,每日都必须重复没完没了地冲洗,否则腐味会飘到牛扒皮的窗子里。

从今而后,挑水夫就是他们的新命运。一想到这里,他立即耷拉着脑袋,四肢发软。

“还愣着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肉干啊。”有人催道。

群风如茧子包裹身子,破左耳觉得自己就是等风熏干的肉条。然而,他张不开口。不知道是谁,哪个混蛋在催促?他已懒得看管工一眼,最好看不见,否则他可不敢保证野人之怒不记仇。

河水在咆哮,时不时朝挑夫脸上甩巴掌。习以为常的挑夫,根本不知道疼,毫无表情回应。

一个挑夫与破左耳四目相对,他注视了一下这双眼睛,犹如雕物,没有活人的生气。

一人接一人,一桶接一桶,一担接一担,倒进大水缸里。然,那水缸怎么也不见满,可能水缸底直通地狱吧。

天天挑水,别无他事。偶尔,倒是能偷个懒,这一向是田老头所擅长的。有时在路旁土跺上稍作休息,眯眼打个盹,等天色渐黑时才加入队伍。自从挑水后,他的身体直抽高,小胳膊也粗大起来。

比起其他挑水夫,他们一老一少的胆子硕大无比,简直嫌管工的鞭子不够带劲。明明这一切并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然而就是没有人告发他们。或许,他和田老头长得太丑,管工怕看了会长针眼。

四肢摊开,吹上一阵从山林上飘来的冷风,带着一股清新的气息,仿佛氤氲着青草泥土香是来自飘渺仙境。他贪婪地吮吸着,就像小白喝着母狗的奶水,永远舍不得松口。再将身体里的污浊恶臭都从胸腔里挤出来,顿感一阵许久没有的透净清爽。

野人破左耳,他记起了自己是谁!在怀念山谷里的野人生活,就连双脚不由自主地朝伶俜山方向移动。

直到田老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嚷道:“水缸不满,臭小子你就等着被剥皮吧。”

“你都睡一天了。”他反击。

“起码老子的身子和心都还在皮革店,不向某些人的魂魄早已归去。”

伶俜山在呼唤他的名字。“这是个好机会。”他环顾四周,管工正在打鼾,两丛鼻毛窜出鼻孔,和胡子鬼混在一起。

鹰眼重现。“睁大你的眼睛往高处看,那些上面的岗哨可不是站着稻草人。”田老头起身坐起,抹了抹倦脸,“他们手里的弓箭更不是摆设,那可是牛扒皮花了钱请回来的好猎手。走吧,挑夫。”

田老头拽着他的胳膊朝河边走去,桶子下河,满桶而起,紧跟队伍的脚步。

转眼之间,两人腰下皆湿漉漉的,和落汤鸡似的。

小肩膀还不足以负担起两桶水,他总是踉踉跄跄,一路泼洒。最后,能倒进水缸里实在少得可怜。他的手泛白,像泡在水里馒头,松软肿胀。酸疼从指尖一路涌到肩膀,木桶就像山顶的巨大岩石般沉重。都说十指连心,他的心啊,刚刚死而复生的心啊,转眼已被河水浇熄。

奴头酒已醒,铁鞭子在手,摇摇晃晃朝他们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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