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你的眼睛也破了吗?”田老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自己,皱着脸问,“野孩子,你叫什么?”
“记住了,野人王——破左耳。”他指着自己的左耳,朝地上即将要死的人宣布了自己的名字。
“难听死了,唯恐别人不知道你缺胳膊少腿。”田老头扯动了胸口的伤,忍不住呻吟起来。“野人也不识字,取名自然没什么好寄望的。看在你我有缘相识一场,又有幸从竹海里逃出来。老子帮你改个名字吧。”
“我叫破左耳。”他再度介绍自己,左手不断展示他的耳朵。“那,就是这个破左耳。”
“别吵。”田老头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几乎都要挤在一起,“啊,对对对。破卓尔,就叫破卓尔。”他的五官舒展开,终于归位。
“我本来就叫破左耳。”他有些不悦,然而此人已经伤痕累累,好像全身上下也没一块好肉。如此触目惊心的伤口布满全身各处,他无法想象此前田老头究竟经历了什么?
“野人就是蠢死的。”田老头气呼呼地别过脸去。“天下无破姓,破有破烂之意,也有开天破地之意,总之是独一无二,很适合你啊。卓尔,当然不是你的左边耳朵。记住啦,破还是那个破。左耳却改为卓尔。是卓尔不群的意思,总之很了不起,是个很厉害的名字。”
“多事。破左耳就是破卓尔。”他生硬地学着田老头的发音。
“你是野人,当然不知道有何区别?可但凡脑袋里长点草的人都知道不可小觑。”看起来田老头似乎很满意随便琢磨出来的“卓尔”二字。“西际寻真别故土,南林遇童换名姓。只身见鬼破生死,两人封王名卓尔。”唱罢,田老头打草地叫道,“妙啊,真是妙啊。”
“你的脑袋才长草。不过,很快了。等你死后,你身下就会长满茂盛的野草。”破左耳失去了耐心,最烦恼人类念叨这些,仿佛就是乌鸦叫烦死人。“起来,拿起你的剑,今天野人王要挑战暗夜钢军。”
“老子想放个屁都没力气,连个唾沫都飞不出嘴巴。你是不是人啊,要杀要吃随便你咯......”说罢,田老头认命地闭上了双眼。“老子的血流光之后就要去阎王老爷那报道。你有多远滚多远,老子想安安静静地死去。”
血腥味越来越重,脚下的草色已被染红。“我是野人,不是人族。”他纠正道。“人族都是狐狸。”四周骤然一发颤,他感觉到竹鬼们已经嗅到了新鲜的味道,不停地朝竹海眺望。
“狐狸的确比你聪明好学,别烦老子。”田老头旋即又睁开了眼睛问,“这是子金的斗篷?”
“你认识子金,那你一定知道他住在哪?”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小偷,怒意满胸,双拳紧握。“他是下九流,你就是老狐狸。”
“你一路跟着不都看得清清楚楚,听得真真切切。”田老头努动嘴角。“帮个忙,把老子扶起来,靠在树下就行。”
“那是你的事。”他转身离开。
“看来老子真的不年轻了,连野人都不稀罕。”
一小块石头在他脚跟处落下,他懒得回头看一眼。林子里看不见白天黑夜,他决定尽快离开长屏,右脚刚迈开,身后又是一阵呻吟,比起刚刚更为凄惨几分。
“闭嘴!”
“还以为你是个勇士,会锄强扶弱呢,看来老子想多了。野孩子就是野人,怎么可能是勇士?怎么可以有王者之心?唉,哪里有同情心呢?”
“同情心,那是什么东西?”他起了好奇,提起的脚后跟立即落地。
“真正的勇士啊,可从来不会对将死之人不闻不问。鹦鹉学舌,巧舌如簧也还是鹦鹉啊。野人终究还是野人,不可能与人族相提并论。”
“你说清楚。”他怒道。
一阵窸窣声响,田老头继续说:“流太多血眼花,还以为你和其他野人不一样。想想老子这一生也算是精彩,死而无憾啦。少小离家,心怀抱负,死时魂也可归家,那就真的全乎了。不过,野人是永远不会知道人族和野人有什么不一样咯。”
好像多看几眼,这张丑脸也没有那么丑。“有什么不一样?”他停下脚步,背对着田老头,低头望望自己的四肢,人族有的他都有,人族没有的,以后他也会有。
“野人不会说人话,老是咕咕呜呜呀呀啊啊个不停;野人没人性哪,只要非我族类就赶尽杀绝。”田老头哀嚎起来。“林子里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不知道野人喜欢不喜欢吃老肉?”被血浸染的嘴在努动,“老子这副身子,还是够对付几天的。”
“胡说八道!野人不吃人,你们才喜欢。”他应该离去,不管三只眼男人说了什么,然而泥泞拼命吸附在脚底,就像地下的鬼抓住了他。“人性是什么好东西?野人不是人族,不需要人性。”
“老子的鼻子还没老。”田老头露出一抹笑,丑陋至极。
任何时候,人族都是麻烦,这才是野林的真理。他越发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