桫椤林的光越聚越多，今天天上诸神似乎心情不错。难得一见的光本是欣喜之事，表示林子外暂时不会有阴雨迎接他们，然而破左耳的心情像被石头磨出了苦涩的汁水，流不出去，只能憋在心房里。

“你有没有随身之物？”田老头不依不饶，丝毫没有就此打住，暂时放他一马的意思。“比如脖子上挂个配饰，手上戴个小镯子之类，或者肚兜什么也行总之有没有这类的小玩意，一般弃儿都有这种东西，以防万一，某天茫茫人海里骨肉相逢时方便相认”。

“没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只是脑顶上的田老头看不见他吃人的模样，“光溜溜的，一丝不挂，都快冻死了。白爷爷抱进屋子里，喂了一点热水，用兽皮层层裹住，又抱着在火堆旁烤了一夜，才哇哇大哭。”

“没穿任何东西吗？”野人后脑上方发出低沉一问。

“是啊，就是刚从地里长出来的，哪来的衣服可穿。”他索性不再反抗，反正野人就是野人，不会变成有毛的田鼠，没手脚的虫蛇。

“又不是土豆。”田老头突然爆笑，“不过依老子看，你这么蠢，或许真是个没脑的土豆也不一定。南方野林本就是古怪之地，有个土豆成精，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我也是个厉害无比的土豆，至少我现在是有手有脚。”他耸肩表示无所谓过去如何，只要现在四肢健全，何必老揪住过去的事情自寻烦恼。

“蜈蚣螃蟹比你多手多脚。”

真是没完没了。“桫椤树有名字，那第一棵树的父母是谁？石头的父母是谁？河水的父母是谁？泥土的父母是谁？”他强硬转移话题，企图逃离茫然的追索，就像身陷在浓雾中不知方向。

“荒极开天地，万物的祖先随天神降临凡间，成为了荒极大陆的初始世界。”田老头解释道。“万物都有源头，蟒蛇也不例外”

“但是”还没等他想出合理的反击，黑马骤然收住疾步，前蹄子扬起，在半空中踢踏，不停嘶叫。“天神是谁，真有这么个神？”他深表怀疑，看不见摸不着，活在别人嘴里的人算不得活人。“是男是女，是高是矮，算得上勇士吗？”

“天地共主啊。”田老头骤然收起了轻蔑，怒道，“你问我我问谁，老子又没有见过，反正荒极的人们都这么说，当然，各国各族的叫法也不一样。反正大概就是有一个很厉害的神，管着很大的地盘吧。”

没心思听田老头罗嗦，身后的眼神越发靠近，他能感觉到真真切切地注视，东张西望一番，林间视线狭窄，实难证实他的直觉。

“谁？”他喊道。

田老头环顾四周，随即一巴掌打在他的大腿上，第三只眼睛正对他的眉心骂道：“臭小子，人吓人会吓死人。你他娘的别疑神疑鬼，信不信老子抽你。若是吓得老子一命呼呼矣，那你真是先没了爷爷又没了假爹，彻彻底底的地成为孤家寡人了。”

“你死了，我才自在。”他一边回答一边警惕着四周，比起眼睛，显然他更愿意相信直觉。

“狼心狗肺的东西。”田老头附身捡树枝。

一小截残枝擦过马脖子射向他的腹部，握紧匕首的手向上一抬，残枝立即从马背上滚落在地，压在一块黑漆漆的东西上，不知道是何种动物的粪便，已然干涸。

“出来！”他径直朝着粪便的方向寻觅，目光在桫椤树周围翻查，他知道那抹眼神就藏匿在此。果断调转马头，如猎人在等待，他的眼神始终盯咬即将出现的敌人。

田老头随马蹄转身站立在他的右腿边，呼出的气体化成青烟，徐徐升腾而去。

沉静张开了网，将一切活物都困在原地。

转瞬，终见魁梧的身材从树后窜出，竟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大力！”他惊呼！

想过很多种可能，他却独独没有料想到会是大力。“为何一路尾随我们进林？”心中疑惑如深雾聚拢，旋即挺直腰背，警惕四周，半响之后，他才确定只有大力一人。

田老头转身看着大力，五官冷静，没有半点惊讶表情，只是淡然说：“看来你就是要代替马三的人吧！树子真是善于笼络人心，也不知道他承诺了你什么好处？昔日勇士铮铮男儿，打不折的膝盖压不弯的脊梁，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只是好奇，什么样的好处竟能让你心甘情愿听令于马驹？树子还是一个孩子啊，老子甚是有兴趣听听你的价码？”

对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大力往前走了两步，站直身体，目光稍落平视着马背上的破左耳，干涸的双唇迸裂出沉闷的一句话：“我们还有一场决斗。”乾坤听书网q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