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歇,雾起急,远山无影。
马厩门前,成群苍蝇围绕着破土盆里的腐物缓缓打转,黑压压的一团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嗡嗡的声音,在野人耳旁如地藏王的夺命鼓声回响,令他越发恐惧。胸膛里装满野林的浓雾,近乎挤爆。
“站住!”树子从身后窜了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与此同时,“站住!”马夫几乎是同时喝道。
一个中年男人从马厩门前的小土屋里钻了出来,缩着脖子,披着单薄的被褥,不是之前他见过的那一个。“干嘛的,都干嘛的?”
“哪来的东西?”树子问,眼睛却死死地盯住破左耳。
“你又是哪来的东西,老子是这的马头。”中年男人在树子背后叫嚣。
“瞎了狗眼的东西,哪来的滚哪去。”树子骂道。
“原来是树子爷,眼睛还黏糊着看不清楚,莫怪莫怪。”马头上前伸脖定睛一瞧,果然是小公子的贴身伺奴,立即做出毕恭毕敬的模样。“树子爷有什么尽管吩咐。”
“滚。”树子近乎命令,始终没有打量马头一眼。
“好咧,树子爷,小人就在土屋里候着,有事您吱声。”马头留下了他们俩面对面而立。
如刀片的风,从东南西北俯冲而下。已快午时,却还不见单薄的阳光从云层里晃悠悠的走出来。往日,起码透过云层还能看见些许光晕,今日却蒸发殆尽,寻不着一丝痕迹。
仰望天穹,无边无边的乌黑沉甸甸压了下来,脚下野草在风里竭尽全力保住根茎。土屋上的瓦砾飞了下来,砸落在草地上,无法哀嚎,又被路过的风卷了去。
田老头曾说过南林的植物没有阳光照耀,都变得诡异逼人。本该死绝的东西却都蓬勃生长,慎人心慌。
嗒嗒嗒嗒的马蹄声,从马厩内时不时传来,仿佛是心急火燎的黑白鬼正朝棚屋奴隶住处飞掠。
“让开。”破左耳终于开口,望着树子烙铁般的怒脸,他没有时间琢磨仔细怒气从而何来。
“你疯了吧。拿一匹马换药救一个死人。”树子的手指对着他的眉心。“我知道野人蠢,但是你竟然如此愚蠢,简直就是个十足的蠢货。你听不见马三说吗?田老头马上就要死翘翘了。”
“他还在喘气。”他盯着树子胸口上的几只苍蝇。
有蜜蜂一般大的体型,浑身暗紫,伙计们给这种个头较大苍蝇取名“血鬼”。血鬼嗜好鲜血,尤其是人血。因其居住于阴暗潮湿之地,成为了棚屋里比毒蛇还要令人警惕的东西。血鬼本身并不具备攻击性,却和所有苍蝇不一样,它们只盯有缝隙的血躯。
毫无怀疑,血鬼是苍蝇中最狡猾的一族,它们十分清楚什么样的鲜血才是最美味可口。汩汩而出的红色液体是它们的最爱,阴寒的野林连苍蝇们都知道要喝点热汤。
树子循着他的目光来到胸口,见血鬼震动翅膀,狂乱地往胸膛里钻,脸色更加难看。
挥动双臂驱赶它们,血鬼却丝毫不知害怕,不退反进,勇往直前,绝不放弃已经盯着的缝隙。树子的右手迅速飞起,一巴掌将其中一只拍死。
血鬼旋即化成血影,惨死在一片白毛之中。树子将其从领子下方弹掉,落地之后用脚碾压几下方才骂道:“可恶的东西,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你受伤了?”他忍不住一问。血鬼贪吃,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情,除非白毛之下必有食物。
树子看了一眼白领,暗红色粘附在毛发上怎么也拽不干净,索性扯下整条领子丢弃在草丛里。“树爷爷的血是你们可以喝的吗?”双手如蛇游窜在半空中追着剩余的几只血鬼,不赶尽杀绝树子绝不罢休。“不自量力的脏东西。”转眼便将血鬼们一一就地正法。
云层纷纷聚拢,他的肚子发出了咕咕的叫嚣,催促他提脚从树子身旁走过。
昨夜到此时,他几乎没有碰食物,野人总是容易饿肚子,然而眼下他也顾不上填饱肚子。刚刚看到田老头还能咕哝一声,再晚些或许连个咕哝都发不出。除了这匹马,他身无一物可换来救命良药。
这是破左耳真真切切头一回感受到贫穷的具体意思。穷困潦倒到了一个境地,敌人不是人,而是时间。若是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能想处许多可以救人的办法。
“蠢货!刚刚我说了那些话,你听不懂吗?”树子一个转身,上前扯住他的胳膊。
他踉跄后退,两人僵持在原地四目相对,谁也不愿意放弃坚持。
“放开。”他甩开树子。
“小公子最烦奴隶之间有牵绊,这不仅是马而已。它是小公子给予你的荣耀,你私下卖马,你把小公子放在哪里?”树子气得抓狂,口不择言道。“你若是要强行以马换药,你我兄弟就做到此。”血鬼不知道从哪里纷涌而出,盘旋在头顶,围住了树子直转悠。
“放开。”他重复道。胳膊上的力道不松却加重,他闭目深呼吸,顺势借力推开树子。
树子踉跄几步,倒在了草地上,血鬼们立即嗡嗡你争我夺。
望着地上狼狈不堪的树子,破左耳伸出右臂,郑重承诺道。“树子,这马是要换命的。我发誓,下次再得马,我一定送给你。”好看hakan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