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真想一拳头把小扒皮打晕,肉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戳的。
“哈哈哈哈,你真是个天真还未开窍的野人。”小扒皮忽地狂笑,牛肉丝塞在牙缝里清晰可见。“你觉得人们还有精力去在乎分辨错不错的问题。你来皮革店多久了?可否听过错这个字呢?”
“万一错了呢?”破左耳低下了头,双拳紧拽,口水从嘴中间笔直坠落。
“什么是错?杀死我是错,那饿死自己就是对吗?”
“你没饿死谁。”树子常对他说,如果不是小扒皮供着吃喝,树子早已活活饿死。
“天知道。皮革店每天都有人倒下,还不算那些反抗到底却又寡不敌众的小部落。也许这头牛的主人已经成孤魂野鬼了,谁在乎?”
“非得杀人?”
小扒皮望着他,好像他说了多么可笑的话。“人为什么不能杀?饿极了,管他什么肉,能吃就行。”
“你为什么不问问,是谁要杀你?”他甚是诧异,就像此事与小扒皮无关,他们在闲聊别人而已。
这一觉醒来,小扒皮宛若脱胎换骨,令他陌生。
“好吧,谁这么清闲?”小扒皮双手一摊,耸肩问他。
“管家。”他抬起头,观察着小扒皮的神情,却一无所获。没有震惊没有害怕,更没有惊慌失措,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随即,小扒皮鬼扯下了一块牛腿肉撕咬,满嘴油光,高耸至胸口的肚子顶着圆木餐桌。咯着难受,一堆肥肉站起来,用腿向后踢了一脚,圆凳子向后移动,然后坐下,继续咀嚼。
如果野人王获知什么猛兽正计划着杀死自己,他绝对不会如此淡定,更不会坐以待毙。定会趁着空际,准备尖锐的木枝、竹箭、石块,越多越好。如果还有时间,在石洞附近多挖几个陷阱,再布一些树藤荆。总之不会什么都不做,干坐着等死,允许猛兽杀死自己,这对勇士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野人王不是废物,宁愿被打倒,也不做一块送上门的肥肉。
“管家要杀死你!”他加强语气,重复提醒小扒皮。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不能因为你胖,就不放弃反击,大大方方把自己送出成为别人的餐中食。宁愿战死也不能不战而败,这是一种耻辱。
“你不杀死我吗?”小扒皮好像在问他想不想多吃一块肉多喝一口酒一样随便。
“不。”什么鬼问题,他按奈着急躁。将来一定不要吃太多,否则人胖了脑子就容易蠢坏。若想要小扒皮死,他还会纠结多时,左右为难吗?该死的,从前他可不知道什么是左右为难。
“哦,从来没有想过吗?”小扒皮饶有意味地打量着他。
“你又不是猛兽,杀了可以吃,扒下的皮可以穿。杀了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整个皮革店都是我的,应有尽有还不算好处?”小扒皮笑着纠正道,“你说错了。我的肉是可以吃的,我的皮也是可以穿的。”
“牛扒牛老板死了才是小公子的。”他在想好吃懒做的父子俩,谁更狠些。
“哈哈哈哈,那就再杀了他咯。”
“你是他儿子?”
“那又怎么样?”
“还有马三爷等忠心耿耿的家奴,他们会为你和老爷挡刀。”
“马三爷他们的确忠心,可令他们臣服的并不是我和父亲的威严,而是粮食和衣物,是阴寒不断的南方野林。任何人给予他们这些,都可获得他们的忠诚。在野林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只有相关的利益。”
“不!信仰。”他说了一个连自己都没有见过的东西。管他呢,反正听起来挺厉害的。
“哦,那你说说,信仰是什么东西?能解渴能填饱肚子还是能抵挡南方野林的鬼天气?”讥笑使得原本就一条缝隙大小的眼睛,此时倒像是老旧的疤痕。
说什么?他根本不清楚那是什么。
二
然而小扒皮不是随便一忽悠就能蒙骗过关的人,显然从前他低估了这个木屋里的主人,以为小扒皮不过就是一块能吃喝拉撒睡的活肥肉团。
“信仰不是东西。是一种力量,一种长在胸膛里的力量,威力无穷。能让人忘记饥寒交迫,变得勇猛无敌。”情急之下,他只好照搬田老头和老怪物的话。
小扒皮分明不信,平坦的脸上毫无波澜。“你有吗?拿出来我好瞅瞅。”胖胖的五指爬上他的胸膛正前方。
破左耳心虚低头,“我没有,还没有找到。”却又猛然抬起,昂首挺胸告诉小扒皮。“不过,终有一天我会有信仰,它会在我的胸膛里越来越大,直到有一天我会成为野林第一勇士。”
“有了信仰,你打算做什么,卖掉还是?”小扒皮右手握着一大肉问他。
“人不杀人,人不吃人。”脱口而出的霎那,他豁然开朗。“人肉不吃,人皮不穿。”野人族和人族再也分别,至少如此。只是,这句话他没舍得说完。毕竟,他脚下所站之地是木屋。
对啊,只要有了信仰他就可以阻止管家杀了小扒树子也不会随时有可能被杀死田老头的病就会立即好起来棚屋里的东西也能吃肉喝酒,而不是尽吃那些冰冷发霉的食物。不过,他得先获得通行凭证,才能加快速度找到他的信仰。尽管他不知道信仰在哪里,长在哪棵树上或是藏在那片水底,但是只要他不放弃,一定会找到的。田老头说过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困难的事情,就看自己坚持多久。
“可杀人吃人者未必都是人,还有比如传说中长屏竹海里的厉鬼怪物?你从小生活在野林里,难道就没有遇见?”小扒皮往小嘴里塞了一块肉,立即满嘴油脂。
“老虎恶狼狐狸毒蛇倒很多。”他再度心虚,只得转移话题。骗人这种事,他并不像田老头张口就来,忙问,“小公子打算如何保护自己?”
“为何多此一举?”酒足饭饱的小扒皮甚是满意,拍打几下圆鼓鼓的肚皮,打完饱嗝,站起来挺着肚皮,走到床前旋即一倒,四脚朝天。“或许正和我心意呢。”
“小公子一点都怕吗?”他紧跟了上去,全然忘记自己根本没有进食。
“也许我正发愁没人有胆量杀了我呢。”家奴恰好上前为小扒皮盖上柔软的被褥,旋即,用肥厚拳背挠挠鼻尖。
“可人人都求生,没人求死。野兽从来就不求死。”那落单的狼眼,破左耳至今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