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外屋的床上，脑袋里沉甸甸的一切，似乎只是个梦。

难道他已经开始有做梦的资格了？梦神终于记得他的存在了？

眼睛有些干涩，双手敷面使劲搓揉几下。他掀开被褥，再次确定屁股下是床而不是地板，眼皮抬起远眺，窗外景色依旧。

屋内的狼藉已经收拾完毕，炉火新添木柴家奴从来不懂得偷懒。

跨过低矮的门槛，圆乎乎的脑袋就呈现在右侧，一夜未眠，小扒皮倒是精神抖擞，脸色也红润。

“一起吃吧。”小扒皮头也不抬，埋入大碗中，扬手招呼他共进午餐，语气亲切。“树子有事，今天就我们对付一桌子美味佳肴，别站着。”这可不是小扒皮该说的话，至少不是对他该说的话。”

突如其来的改变令他有些无所适从、浑身别扭，立即心生警惕，眼前的小扒皮还是小扒皮吗？“树子他”破左耳坐在对面，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两手在膝盖上抓挠，欲语又止。来木屋一年多，他还没有学会察言观色的本领，在这方面树子的确比他有天赋。

热气腾腾的大肉块在高脚铁锅里咕咕直叫，令人垂涎，他连咽了几下口水，却始终没有动手抓食。

睡饱后，他记起了忍字诀，知道自己脚下踩的是皮革店而不是伶俜山。野人王也还是有局促之时，这种尴尬显然与那次深夜的交谈有关。他皱起眉头，陷入回忆，可眼珠子却紧盯着大肉块。不一会，他便放弃了，回忆这种事情，同样不是他擅长的。

“他比你聪明，知道照顾自己，饿了自然会找食物。”小扒皮正大口咀嚼着肉块，含糊不清。“放心吧，树子不会亏待他自己。”

“我”他心里清楚树子为什么独自行动。

“想吃什么，尽管和他们说就是，别委屈了肚皮。”小扒皮举杯一饮而尽，完全不顾形象的吃相，像极了田老头和自己。

“我”他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硕大的肉块热气翻滚，他的嗅觉彻底苏醒。胃袋已准备待肉，警惕感如屏障般拦阻在前，迟迟不动嘴。若然平常，他和树子早在小公子用餐之前就已摩拳擦掌，用眼神展开你抢我夺几番厮杀。

然而夜夜苦思，辗转反侧，敲破脑袋也没有理清一切。田老头病倒更是雪上加霜，他似乎失去了方向，没有田老头牵引前进，只能如陀螺原地打转。树子没有错，管家没有错，似乎每个人都没有错。他们只是按自己所想的那样行动，而自己才是那个讨人厌的怪物。

“说吧。”小扒皮吐出了刚从牛腿上撕咬下的一大块肉，用白布抹了嘴，身体端坐等待着他。“吞吞吐吐，看你眉头都打结了。这样子，不等你说痛快，我是很难舒坦地享受这一桌子的食物。”

“我”他嘴里咬着话，就是说不出口。真想打自己一拳，犹犹豫豫真是力气活。要是其他人，哪里需要如此，直截了当就行。

小眼如刀脊，不放过他脸上的表情。“皮革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竟然能让野人破左耳犯愁。你一反往日的狼吞虎咽，对着香味四溢的肉食居然毫无兴趣，不得不教人好奇。记得第一次看见你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只被关进笼子的小老虎。经过这么大半年的调教，我以为你已经被彻底驯服了？如今，怎么连人话都不会说了。”小扒皮的眼睛突然睁大，如锋利的双刃劈开了浓雾，晃着刺眼光芒，让他无处可逃。

“有人要杀你。”他终于说出了憋在心里藏身已久的惊天秘密，顿感痛快如厕之后的轻盈。

小扒皮指着锅里的肉，说：“一只牛腿，不管生熟，多少人愿意为它铤而走险，甚至不惜一切杀死我。”

小扒皮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无论是皮革店还是和武，每天都有人想在梦里杀死我。”小扒皮笑得像个孩子，问他，“你就没有想过要杀我？”

“现在没有。”他认真地琢磨了一会儿才回答。

“恩，那是时机未到。”小扒皮戳中牛腿肉块，“一只牛腿可以让人多活几日。当人饿到极限，还有什么好忌惮？这木屋里，所装的不仅是一只牛腿。人得活下去，想方设法活着。野人吃素？还不是要杀鸡杀鼠，杀一切可吃的东西。”

“野人不杀人。”他对着肉块直吞口水。

肉块被戳了一个小洞又一个，看起来入口即化，密密麻麻的小洞立即被咕咕沸腾的肉汁淹没。“你应该饿过肚子挨过阴寒噬骨，那可不是什么好滋味。听过饥不择食吗？”小扒皮始终没有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

看着咕嘟嘟直叫唤的一锅肉，“那也不能吃人。”他顿觉一阵反胃。

“那是野人还没有饿到极致。”小扒皮终于夹起一块肥肉相间的肉块，足有半个拳头大小，放在鼻子下吸了一口，又重新丢进锅里。“真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真饿狠了，人和老虎没区别。你想吃吗？”

口水早已在嘴里泛滥成灾。“想。”他回答，眼睛直勾勾盯着戳肉的铁签在锅里进进出出。

小扒皮对他的回答轻轻一笑，却说着和肉毫无关系的话。“人都得为自己的欲望付出努力，包括杀掉威胁他的人，人之常情。”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错误。“恩。”他觉得有道理。

“野人为了饱餐一顿，也得和猛兽面对面搏杀争食。除非野人想活活饿死，否则他就得全力以赴拼尽最后力气，将猛兽杀死。生存，其实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对谁都一样。”

好像是这样。“恩。”他点点头，眼珠子却死死地落在带皮肉块上。

小扒皮手中的签子正横在锅边，那肉块上的肉汁一滴滴地往锅里落下，仿佛滴进野人胃里。

“你觉得刚才我所的那些话，是对还是错呢？”小扒皮继续戳肉。

注意力完全被肉吸引殆尽，满脑子都是咀嚼肉块时的饱满、多汁。“都没有错？”破左耳吞着口水。本似懂非懂，经由小扒皮如此戳肉，他更是迷糊。

“懂了吗？”小扒皮的手停了下来，签子只是戳中肉皮，当手臂抬起时。那勾人魂魄饿肉块啊，竟然从签子末端挣脱，朝地板摔去。

他的心顿时停止跳动。

“可惜了。”小扒皮用脚跟将肉块往门口一踢。

他的眼珠子随着肉块而去了，仿佛将他心口上的一块踢走。“真的可惜。”口水流出嘴角。

“锅里还有很多。”铁签子连续戳中好几块更硕大的肉。“想吃肉，野人，你得把自己的嘴送到肉边，否则煮熟的肉，是死也不会主动往你嘴里跳的。”

野人之怒在蹂躏腿侧，小扒皮到底想说什么？他实在馋得想端起锅，直接倒进嘴里啊。

“不管是谁的吗？万一错了呢？”

“这个重要吗？”千千吧77xs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