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无极问张明远道:“沈括如何评论的?”张明远道:“沈括读到白乐天的《大林寺桃花》时说,‘既然四月芳菲尽了,如何又是桃花盛开呢?可见大诗人也自相矛盾,可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说完就没当回事。后来,一年春夏之交,沈括到一座山上考察,果然见到白居易所写美景,才猛然想起自己之前的讥讽乃是自欺欺人,顿时羞愧难耐。他认真回想,才明白,高度对时节颇有影响:山上风候低,春季到来晚于山下。沈括后来又找来白居易诗歌仔细读,才发觉果然是自己马马虎虎,白居易在诗前有序,已经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山高地深,时节绝晚,于时孟夏月,如正二月天,梨桃始华,涧草犹短。人物风候,与平地聚落不同。读到此处,沈括垂头丧气,自言自语道:‘果然是我错了,读书不仔细,以至于此,如何是好?’”
费无极叹为观止道:“看来,沈括也非一无是处,这般人物,自然是与众不同了。”书生乐道:“那是自然,他明于治军,独具慧眼。”张明远并不明白,马上问道:“何出此言?”书生寻思,他们不明白,我却明白,何不告诉他们,显摆显摆,随即洋洋得意道:“说到明于治军,你们一定以为,沈括不过如此。永乐城之战,沈括由此受到牵连,不得已告老还乡,归园田居。小可认为,沈括虽不能力挽狂澜,但却完美的处理了士卒叛乱。当年兵败如山倒,大有哗变之危。许多人力劝沈括紧闭城门,让南逃士卒自相残杀。可他懂得洞察人心,处事果断干练,切中要害,自然事半功倍。他认为士卒因饥饿和口渴难忍才落荒而逃,要予以补给,大可扭转乾坤。果然得到粮草和水源的士卒重整旗鼓,都听沈括号令才避免了一败涂地的结局,抵挡了西夏的围追堵截,这便是沈括的长处。”
“独具慧眼,又当何从说起?”张明远挠了挠后脑勺,随即问道。书生道:“有一年,沈括在东京开封府相国寺见到高益的一幅壁画,画着乐工同奏,意境绝佳。许多人看后认为弹琵琶的乐工弹错了弦,由四字音吹奏法可见,手指应该在上弦,而画上却是下弦。可沈括以为,琵琶与箫不同,琵琶弹奏之时,只有当手指头拨弦后,才会发音,动作一定早于声音。由此可见,画家布局巧妙,匠心独运,自有察言观色之才。沈括一语落地,众人都言:独具慧眼。”
张明远、费无极顿时点点头,深以为然,不觉感到自己不该只看到沈括的短处。费无极道:“苏学士的书有没有?”书生道:“岂止有,而且拙文盛行。苏学士在世之时就颇为苦恼,书商未经苏学士同意就私自刻印他的作品买到庙会上去,苏学士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追回付之一炬。烧个干干净净,一了百了。”“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没有法子不成?”种浩气道。费无极道:“苏学士难道不去官府打官司?”张明远道:“自古无商不奸,追名逐利,好生了得。”“苏东坡当然有法子了。这法子还行之有效的不得了!这书的扉页写上几个字,保管奏效。”书生傲气十足道。“难为苏学士了。”费无极道。张明远道:“书商只顾赚钱,也该替苏学士考虑。”
种浩饶有兴趣,看着书生那心高气傲的模样,已知此人乃是头头是道之人了,这种人,你便问他许多,他却拿捏起来,好似世上没他不知道的。可也不能财大气粗的问,如若不虚心请教,虔诚万分,他却当你没有诚意。种浩看他如此,随即暗笑,马上拱手,随即作揖问道:“什么字?还望赐教?多谢,多谢,有劳,有劳。”书生得意洋洋,心里暗喜,如此虔诚,的确不错,不紧不慢道:“正所谓:已申上司,不得覆板。国子监颇为重视,后来就好了许多,苏学士才算是放下心来。”
张明远若有所思,随即问道:“书籍这般被盗板,难道画作就不怕?”书生道:“刘宗道乃是东京乡野画师,他画的《婴戏图》非常传神,因而也很抢手。为了以防他人偷盗伪作,他自己就多画几百张一并出货,的确聪明之极。”张明远道:“果然聪明,佩服佩服。”费无极道:“这也是被逼无奈,奸商无利不起早,要对付他们,需仔细再三。”种浩道:“所言极是,如今在东京看到如此多的书籍,实在大饱眼福。如若以后在东京生活该有多好。从早到晚,数不胜数的趣闻轶事,闻所未闻的妙趣横生。”张明远道:“不知有没有什么书社,大家在一起谈经论道,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岂不很好?”书生道:“别说书社,东京最近有许多社团招收许多舞文弄墨的高手。绝句、律诗、小令、琴棋、书画、杂耍、歌舞、蹴鞠、木偶、舞剑、说书、古玩、美食,此些社团比比皆是。以茶会友、以酒会友、以武会友、以文会友、以画会友,数不胜数。”此言一出,几人目瞪口呆。
张明远道:“没曾料想,东京如此繁华。”费无极道:“在东京生活,实在方便之极,快乐之极,有趣之极。”种浩道:“其实京兆府长安挺好,东京人满为患,我还是喜欢清净一点,不喜欢吵吵闹闹。”书生道:“那就只能归隐终南山了,陶渊明早就说过不是,‘悠然见南山’嘛,是也不是?”此言一出,几人笑出声来。
张明远道:“与世隔绝的滋味,我已经尝过。清静无为乃道家所言。愤世嫉俗要不得,一个人还是要行走天下的好。”费无极道:“那边的几个人为何坐在门外,看那懒洋洋的模样,不知做什么呢。”随着这话语,张明远、种浩看过去,果然有几个人坐在一个衙门口懒洋洋的闲聊。书生转过脸去叹道:“实在奇怪,昨日我就看见他们在那边递铺衙门懒洋洋的坐着,想必是在等什么人。早晨就看见,到了晌午才发现,居然是在等官老爷。”“什么?清早就等着,官老爷到了晌午才办公去,岂不误了大事?”种浩瞠目结舌道。费无极道:“或许没什么大事也未可知。”
张明远道:“看,那店小二做什么去,慌慌张张提着食盒。”此言一出,众人看过去,果然一人从酒家出来提着食盒匆匆忙忙往客栈去了。书生道:“是送食盒的店小二,我也定好了一份美食,叫做汴京烤鸭,母亲大人特别喜欢,这不刚刚吩咐店小二帮忙送回家里去了。”种浩问道:“你为何自己不拿回去,不怕店小二给你搞丢了?”书生道:“我此时又不着急回去,再说这也不是头一回,店小二送食盒很让人放心,给他几个银子钱他乐得屁颠屁颠。我回去还要买其它东西,实在不方便拿,再说我家也不远,走几步就到了。”
费无极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张明远道:“咱们看看书去,不打扰兄台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要不要到家里坐一坐。”书生感到一见如故就诚心相邀起来。种浩拱手道:“我等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好意思。还望见谅,此番心意,我等明白。”书生道:“哪里话,既然有缘,后会有期。我也要回家去了,这便告辞,后会有期。”张明远、费无极拱手道:“后会有期。”“后会有期!”书生拱手作揖,微微一笑回礼之际,走下望火楼,投东而去。
“费无极!”众人东张西望之际,一个小姑娘的声音袭来。“萧燕!”费无极转过身去,原来是萧燕。“这位是?”萧燕看着种浩,一怔,果然也是文质彬彬,书生意气。不过这人显然不如费无极相貌堂堂,只是有些英俊之气。
“姑娘,在下是种浩,京兆府人。”种浩见萧燕貌美如花,不由心动。“打住!”费无极赶忙插话。“这是何故?”种浩一脸懵懂。“人家姑娘又没问这么许多,何必自作多情,自我介绍。”费无极笑道。
“张明远、费无极!”一声而来,众人转过身去,原来是萧勇。“在下萧勇,在京兆府与张明远、费无极认识,算是朋友,敢问这位是?”大长腿萧勇看着种浩问道。“我们的好哥们种浩。”张明远介绍道。
“种,这个姓好奇怪?”萧燕歪着脑袋。“萧,这个姓才奇怪。”种浩也逗萧燕。“别说这个了,既然偶遇。常言道,相请不如偶遇,何不吃酒去。东京酒楼多如牛毛,好吃好喝,自然颇多。既然来了,都是好朋友。”费无极马上插话,生怕种浩与萧燕认识了一样。
“东京酒楼多如牛毛,好可笑。”萧燕笑得前仰后合。“无极又是孩子气。”种浩道。“他哪里又是孩子气,本来就一直是孩子气。”张明远道。“一派胡言。”费无极不服。“素闻东京酒楼热闹非凡,吃酒去。”萧勇道。众人喜笑颜开,来到虹桥附近,靠近汴河的岸边,找了家酒楼,坐在靠河边的包间,吃酒。原本人满为患,不知何故,此时此刻居然没人。问了店小二才知道,原来人们听说今日瓦肆有说书和杂耍,都到大相国寺附近去了。
“你们从哪里来,是不是尾随我们,我们在京兆府,遇到你们,我们来开封府,你们也来?”萧燕瞪着费无极。“冤枉,我们可没尾随你们。东京是大宋都城,如何不来凑热闹?只能那么来得,我们来不得,岂有此理?”费无极道。“无极所言极是,我这妹妹不过玩笑,切莫放在心上。”萧勇笑道。“当然没有,她是开心果,我们都开心了。”费无极总是抢话。“费无极,你太霸道。”种浩闷闷不乐。“费无极,你一个人喋喋不休,难道你的嘴巴是租来的,着急去还,故而说个没完没了,生怕少说一句就吃亏了不成?”张明远也掷地有声。众人哈哈大笑,乐此不彼。
“言归正传,来东京做什么?”张明远问萧勇。“你们先说,问别人之前,要礼貌。”萧燕笑道。“好,我告诉你们,我很礼貌。我来东京看说书。”种浩掷地有声。“我也很礼貌,我来东京买书。”张明远笑道。“我最礼貌,我来东京买些书,吃些酒。”费无极念念有词。“我与妹妹来东京玩,顺便看看有什么生意可做么,上次在京兆府,打听了一番,马匹生意不太好做。还是东京生意总是好做一些,比方和妹妹卖书了,卖小吃了。听说东京夜市很有名的,一晚上可以赚不少散碎银子。”萧勇道。“恭喜发财。”费无极笑道。“发财,发你个大头鬼!”萧燕朝费无极做个鬼脸。种浩、张明远破涕一笑。
“只是想法,可能做起来比较难,毕竟我们想到的,别人也想到了,恐怕先下手为强,别人早已做了,我们还在胡思乱想。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尤其买卖,商机很重要,是也不是?”萧勇道。“所言极是。”种浩乐道。“没曾料想,萧兄闯荡江湖,如此精明强干。”张明远道。“的确比我们强,还知道许多买卖上的事情,愧不能及。”费无极道。众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滔滔不绝。不觉汴河上灯火辉煌,咿咿呀呀的小曲,随琵琶声声,传向远方。片刻,张明远、费无极、种浩辞别萧勇、萧燕,在酒楼外街市上行走。
“我们且回馆驿歇息,明日我就进宫见驾了。”种浩想起明日正事,马上对明远、无极道。“但愿以后可以见到皇上。”费无极若有所思的笑起来。张明远轻轻的敲了敲费无极的后脑勺道:“白日做梦。”种浩摆摆手道:“此言差矣,梦想成真也是有的。”费无极胡思乱想起来,仿佛身临其境,随即道:“皇宫一定很有趣。”张明远好似梦里去过皇宫一般,马上不以为然道:“一道红墙,有什么好的。进不去,出不来。规矩多,繁文缛节自然令人毫无洒脱之感,如何就好了?实在想不通。”“想不通就别想,想了也白想。”费无极道。“何出此言?”张明远纳闷道。种浩给费无极使眼色,两人异口同声笑道:“想了也瞎想。”一语落地,三人忍俊不禁开来。
掌灯时分,种浩带着张明远、费无极走在汴河岸边,只见排排灯笼高挂,映红了滔滔汴河,不觉神清气爽,三人行走之际,微风拂面,垂柳荡漾,一个个心旷神怡,心中顿觉大为畅快。
“明日就要进宫面圣,见了蔡京可别露怯。”费无极看着种浩笑道。种浩笑道:“他又不是老虎,怕什么。”张明远道:“话虽如此,就看明日如何。”种浩道:“如此良辰美景,且不必谈论令人心烦意乱之事,如何?”张明远道:“好,听你的便是。”费无极道:“我们去岸边找个地方坐一坐如何?”“自然很好。”张明远、种浩点点头。说着三人继续前行,但见许多青年男女在汴河岸边的船里嬉戏打闹,好不令人尴尬。
“你也该择门亲事了?”张明远看着种浩道。种浩一脸尴尬道:“明远实在哪壶不开提哪壶,爹爹去世不久,如何敢做非分之想。”费无极道:“那守孝以后,该当如何?”种浩仰天长叹道:“听天由命好了,父母二人弃我而去,实在伤心难过。故而没有心思想这等美事。”张明远道:“你这话,我不敢苟同。干爹干娘离去实在令人痛心疾首,可你还要撑下去,是也不是?”费无极道:“想必干爹干娘在天之灵也盼望你娶妻生子,传孙接代。”种浩道:“我如何不知,只是目下实在不愿想这事,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还望体谅我的苦衷。”“好,好,不说也罢。”张明远、费无极点点头。
种浩道:“你们二人为何也形单影只,没有娶妻生子的念头?”张明远道:“我一心一意在终南山了,传孙接代之事不想,也不会想。”费无极道:“师父大恩大德,永世不忘。没有非分之想,也无世俗观念,但愿侍候家师左右。”听了两人所言,种浩点点头默然不语。
“我听说大宋目下有两个姓李的美女很是厉害,你们可知?”种浩问道。“不知。”张明远、费无极摇摇头顿时挠了挠后脑勺。“其一,是李师师;其二叫做李清照。”种浩介绍道。张明远饶有兴趣追问道:“不妨细细说来。”费无极道:“想必是美女里的才女。”种浩连连点头道:“所言极是。李师师是歌姬,在东京远近闻名,号称‘飞将军’;李清照在济南大明湖,号称大宋第一才女。”“不知可不可以见到李师师和李清照。”费无极又想入非非。张明远、种浩笑出声来。
“怎么了?你们为何笑而不语。”费无极会过神来道。“李清照在济南府,你认识她,她却不认识你。”种浩道。费无极道:“李师师不是在东京吗?应该可以见到了。”“她是在妓院的,你要去风流快活么?”种浩乐道,费无极羞愧难耐,脸皮顿觉火辣辣。张明远道:“别唬无极师弟了,李师师是歌姬,卖艺不卖身。”费无极瞪着种浩。种浩赶忙躲到张明远身后,三人追逐打闹,好不快活。
“好了,别闹了。明日要面圣,今晚早些歇息如何?”张明远道。种浩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意犹未尽。初来乍道,还是没玩够,如何可以早些歇息。”“我们的客栈有没有靠近汴河?”费无极问着种浩。种浩掷地有声道:“馆驿在大相国寺附近,离汴河比近。我们的房间恰好靠近汴河码头。”一语落地,费无极喜笑颜开,张明远也喜乐无比。“今晚有好景色看了。”费无极笑道。张明远道:“我们去买一些糕点水果,回到房间,吃着酒,看着汴河,岂不惬意?”“好主意!”种浩道。“快走,快走。”费无极与张明远、种浩走向虹桥边,一瞬间挤入人流不见了踪迹。
“看,这糕点美味,汴河夜色也是美味。”种浩笑道。张明远道:“糕点本来就美味,汴河如何也美味,岂不可笑?”费无极道:“浩兄,可能饿傻了,急疯了不成?”“胡说八道,当心我撕你的小嘴!”种浩说着伸手摸费无极的嘴巴。费无极赶忙躲开。“别闹,如何孩子气了?”张明远道。
正在此时,只听的是门当当作响,有人在敲门。“谁啊?”种浩问道。“宫里来人了,种浩将军请接旨。”一人叫道。“马上就来。”张明远掷地有声。
费无极一开门,只见一太监拿着圣旨笑容满面道:“洒家奉皇上之命,受大总管童贯大人委托前来宣旨,哪位是种浩,接旨吧!”“微臣便是。”种浩拜道。“你们二位也跪下吧!”这人对张明远、费无极叹道。种浩对二人使了眼色,张明远、费无极勉勉强强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种浩将军忠君爱国,朕心知肚明。此番进京,多有劳顿。朕听说终南山张明远、费无极一同前来,你们三人明日可一同进宫,朕想听一听京兆府和终南山的见闻。朕素爱道家,还望种浩明白。钦此!”这太监一语落地,三人喜笑颜开。“接旨吧!洒家就此告辞。”种浩接过圣旨,那太监说着离去。
“这便是圣旨?”费无极摸着黄色绸缎,喜乐无比。“这字如何这般细腻?”张明远惊道。种浩笑道:“独步天下的瘦金体,便是如此。”张明远道:“果然有机会进宫了。”费无极道:“真有意思,没曾料想,初次到东京,皇上就见我们。世人都说字如其人,看这瘦金体,想必皇上也是个性情中人,自然是文人情怀了。”种浩道:“我也是第一次见皇上,和你们一样激动。”“激动谈不上,只是觉得有些感触。”张明远道。“什么感触?”费无极纳闷。种浩道:“又是胡思乱想。”张明远道:“绝非胡思乱想,你们想想看,东京如此繁华,可今日所见,一目了然,但见危机四伏。”费无极道:“你又是杞人忧天,不过是骑马的与坐轿的争道;望火楼没人管;有不少懒卒,有人偷运官粮。又不会伤国体,有何担惊受怕的,岂不草木皆兵了?”张明远、种浩点点头,默然不语。一轮明月跃上汴河边的枝头,汴河水哗哗作响,顿时无语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