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琚并不见外,掀开袍角,跪坐于对面,笑道:“倒是公瑾多年未见,琴艺愈加精进,常言曲有误周郎顾,世人诚不欺我也!”
“哈哈哈!幸赖昔日子扬所赠之绿松玉琴,方能弹奏此等仙方妙音。”周瑜爽朗大笑道,“来,童儿,上酒!今日与刘府君畅饮一番!”
赵云静静地侍立于亭外五里,而童儿侍酒过后被周瑜摆摆手挥退,二人酒盏一碰,一饮而尽,大呼痛快。
“瑜自知子扬贤弟必定前来,特地命人准备了荆州的桂花酒招待贤弟,贤弟以为如何?”周瑜朗声笑道,
“甚合我意,此景,此琴,此酒,惟有与公瑾兄此等风流儒将居于其间,纵论天下,当如饮美酒,不饮自醉矣。”刘琚举盏而敬,痛快叹道,“昔日有伯牙钟子期知音之交,今孰敌孰友何足道哉!眼下只有刘子扬与周公瑾而已。”
“哦,敢问我在子扬眼下孰敌孰友?”周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打趣道,
“此话难言,世间万物岂有常理?我与公瑾兄犹如伯牙钟子期,以琴会友,奈何各为其主,素闻公瑾兄与伯符兄有总角之好,恩同兄弟,方共济大业,克定江东,传为当世佳话,真乃羡煞旁人也。”刘琚轻酌一口美酒,感叹道,“恨不得早生几年,能与公瑾兄并肩沙场,快意人生。”
“惜乎!子扬,愚兄窃以为倘若天下太平,恢复往昔文景盛世,我等郊游时林,于田园山水间纵论风月,焚香抚琴,神交为友,此生无憾也。”周瑜举盏,遥望着那滔滔江水,奔流不复返,感叹道,
刘琚见抛砖引玉的效果已有成效,举盏道:“公瑾兄,琚有一言在心,不吐不快,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子扬贤弟不妨直言便是。”周瑜举盏对饮道,
“今日公瑾兄已然陷入进退失据之危局,尚不自知乎?”刘琚脸色一敛,肃然道,
“哦?不知子扬此话从何说起?”周瑜倒是淡然道,
“公瑾兄跟随伯符定鼎江东,战功赫赫,乃江东重臣,而后孙伯符英年早逝,公瑾兄又扶保孙讨虏继位,位极人臣,早已是主弱臣强之局,吴侯继位日浅,固然要依仗公瑾兄,而今吴侯早非昔日之吴侯,焉能愿君权受制于臣下?公瑾兄如今功高盖主,岂有善终?若此番大胜曹军,必然功高盖世,吴侯岂能见容?若败于曹操之手,我等皆为曹操刀俎鱼肉,任人宰割,公瑾兄该如何自处?”刘琚咄咄逼人地问道,
周瑜执盏之手微微一颤,随即恢复淡然自若道:“敢问子扬,为兄该何去何从?”
“公瑾兄乃世之英杰,王佐之才,文武筹略,琚仰慕久矣,愿与公瑾兄共济大业,辅翼汉室,共襄王室,建不世之功。”刘琚拱手作揖道,
“呵呵!子扬美意,愚兄心领了。”周瑜眼神黯然,悠悠叹道,“然自古忠义两难全,我受伯符托孤之重,岂能不尽心尽力辅佐孙氏?以慰伯符在天之灵,伯符对我有知遇之恩,仲谋视我为兄,我粉身碎骨亦无以为报,岂能做那叛主投敌之人?”
“呵呵呵!公瑾兄果乃真男儿大丈夫,琚佩服!”刘琚抱拳道,“然公瑾兄当知,今汉室衰微,天下百姓却仰慕汉德,尊奉汉家社稷,琚乃鲁恭王之苗裔,分茅裂土,争霸天下,中兴汉室乃顺应民心之举,复归正统,众望所归,必为北方世家所拥戴,反观你主孙讨虏乃钱塘小吏之子,素无功德于朝廷,今倚势力,占据六郡八十一州,非德业之基,自保尚可,即便公瑾兄辅佐孙讨虏北伐中原,中原世族与百姓岂会心向孙氏?非也,孙氏难负天下人望,虽为雄主,任才尚计,礼贤下士,自保有余而进取不足。”
言讫刘琚一撩袍裾,起身遥指这锦绣河山,“昔光武据河内,扫荡群雄,终成帝业,中兴汉室,琚不才,今据江夏,欲承光武之志,澄清域内,混一四海,本欲与公瑾兄共济大业,惜哉!”
周瑜内心久久难平,刘子扬可谓天下英雄,颇有光武之风,文武双全,性情豁达,礼贤下士,志在天下,其雄才伟略非吴侯可比啊!
然而周瑜乃天下豪杰,一身胆气涌起,誓与天下争雄,他挽住他的手臂,目光炯炯地看着刘琚道:“子扬,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贤,若瑜未与伯符相遇,定当与贤弟驰骋沙场,争霸天下,而今我等各为其主,来日沙场相见,瑜定不会手下留情,倘若瑜败于贤弟之手,亦无遗憾,只望妻儿能托付于子扬代为看顾,以全知己之情。”
“哈哈哈!大丈夫当如是!若来日与公瑾兄沙场争锋,斗智斗勇,已不负此生豪情。”刘琚激动道,“不过琚还是那句话,倘若有一日公瑾兄不见容于江东,自可西来,江夏一直虚位以待。”
周瑜眼含泪花,动情道:“子扬此番盛情,瑜铭记于心,然今日不提此等伤心之事,来,不知数年未见,子扬琴艺可有精进?不妨献奏一曲,如何?”
“固尔所愿,不敢请耳。”刘琚少有地开怀一笑,复入亭中,端坐于案前,闭眼凝息,
一息之间,双眼微阖,信指抚于琴弦之上,琴声幽幽如清风拂面,婉转悠扬,完全置身于空旷的树林之中,叶落飘飘,而后琴风骤变,音调节节高扬,琴弦峥峥作响,刘琚满脸杀气,琴弦拨动频频加快,忽而杀气冲天,犹如千军万马,沙场厮杀,直至琴声婉转,宛如四面楚歌。
一首曲终散,周瑜听得仍旧意犹未尽,恍惚间回过神来,抱拳道:“适才有些情难自禁,难免失礼,敢问子扬此曲为何名?瑜之前闻所未闻,伏请赐教。”
“呵呵呵!不瞒公瑾兄,此曲名为十面埋伏,犹如琚眼下困兽之局,我本是局中之人,不得已借琴抒情。”刘琚坦然相告道,
周瑜眸色一动,问道:“子扬此言颇有深意,莫非意有所指?”
刘琚浑不在意地端起酒盏,以解口渴,淡笑道:“总归瞒不过公瑾兄一双慧眼,此番去东吴的境遇与十面埋伏何异?却不知我该如何自处?作困兽犹斗抑或鱼死网破?敢问设此局之高士何在?”
“十面埋伏?”周瑜眸色愈深,幽幽叹道:“子扬既识破此计,为何甘心入瓮?”
刘琚哈哈大笑道:“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事关天下大局,此等阳谋,我本就身不由己,不得不让人牵着鼻子走,然不才一向笃定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到最后一刻,安知孰胜孰负?”
他轻笑一声,望着滚滚长江,叹道:“遍观江东吴诸君,能够出此阳谋之人不出一手之数,能为吴侯所纳言者,舍君其谁?”
周瑜脸色一变,尴尬一笑道:“好个刘子扬,实不相瞒,此计确为我所为,倒有兴趣观子扬贤弟如何破局?”
“哈哈哈!公瑾兄且放心,此去东吴犹入龙潭虎穴,琚定当小心行事。”江风吹得刘琚衣袂飘飘,刘琚忽地转身看向周瑜,邪魅一笑,“不瞒公瑾兄,我临行前同样已为你设下一局,便看看你这个东吴大都督如何破局?哈哈!”
赤壁,山道,小亭,英雄竞风流,滚滚长江东逝水,俯瞰天下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