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尚侧身附耳过去，听着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襄平城辽东太守府

负手立于廊檐之下多时，公孙康抬头看了一眼灰沉沉的天空，朵朵雪花轻轻飘下，他抬起手臂，看见雪花在自己手中融化。在雪花消失前，他握紧拳头，将其碾碎，刀刻般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接纳袁氏兄弟以后，他一直在注意曹军的动向，以至于如何处置这个烫手山芋而烦恼。

辽东自古乃苦寒之地，向来多风雪天，如今虽说已至冬月，却也不见得比往日寒冷，因是今日这雪便显得有些突兀。

雪有些大，飘落在檐头，蓄积在甲士肩上，为这座城装点上了一层不同寻常的色彩。

老臣阳仪在一旁进言道：“主公，据探马来报，曹军已然南撤，我等该如何自处？还望主公明断。”

阳仪，柳毅等人都是父亲生前的老臣，公孙康一向颇为倚重，问计道：“以阳公之见，我等该如何处置袁氏兄弟？”

阳仪乃幕府谋主，自是秉持为主分忧的原则，进言道：“主公，曹公乃当世雄杰，睿智英杰，麾下战将千余，谋士咸服，今一战大破乌丸，鲸吞天下之势已成，而袁氏兄弟乃曹公眼中钉肉中刺，若主公欲留彼在侧，无异于引火烧身，先主创基不易，还望主公为辽东百年基业计，明哲保身为上。”

公孙康眉头一皱，颇有些犹疑，恰好有大将柳毅前来禀报，袁氏兄弟与江夏太守主簿伊籍求见。

公孙康叹息道：“眼下委实难以决断，且见过来人，再作区处不迟，孤当亲去。”

太守府中门大开，柳毅将袁氏兄弟与伊籍从驿馆迎进府门。

袁氏兄弟抬眼一瞧，嚇，这府邸造得还真是宏伟啊。就跟邺城的大将军府有得一拼，倘若搁在大汉朝廷还能威压四海的时代，光这座府邸，就够让公孙康掉脑袋的！

而伊籍早已见怪不怪，昔日辽东太守公孙度割据辽东，杀伐果决，还曾经“立汉二祖庙，承制设坛墠于襄平城南，郊祀天地，藉田、治兵，乘鸾路，九旒，旄头羽骑”，其僭越之意比刘景升、刘君郎还要明显。

一行人跟着柳毅径直入了中庭，定睛一瞧，就见这位公孙将军斜靠在榻上，一脸富态，脸上并无多少风霜之色，须发乌黑，无一丝发白。

他那是真正北方大汉的外形，大方脸、浓眉毛，鼻直口阔，颇有人主之相。

三人忙上前见礼，主客互相寒暄一番过后，公孙康关怀备至地询问了袁氏兄弟的起居，言语之中尽是关切。

少时，公孙康方开口问道：“两位将军初至敝所，孤唯恐招待不周，可是有下人怠慢两位将军？孤自当从严处置。”

袁尚与伊籍交换一个眼神，答道：“今有秘事与将军商议，还望将军屏退闲杂左右。”

公孙康眉头微蹙，瞥了下首的阳仪一眼，懒洋洋道：“阳公乃孤心腹，且随孤入书房参议大事。”

袁尚没有反对，公孙康对柳毅细细交代一番，便率领众人入书房议事。

公孙康倒是将曹军南撤的消息告之众人，故作问道：“敢问曹司空此番有何深意？”

伊籍当仁不让出头道：“且让在下为将军解忧，眼下时入深冬，不利久战，北方袁曹之战已历数年，曹军人疲马敝，皆有厌战之心，人心思归，南阳夏侯惇兵败新野，刘豫州蠢蠢欲动，许都空虚，曹操只好趁胜收兵，先养精蓄锐，以图来年再战。”

公孙康微微颔首，颇为中意，而老臣阳仪拂袖冷哼道：“一派胡言，今曹军退去，焉知来年不会兴师北上？辽东乃贫瘠之地，对抗曹公无异于以卵击石。”

伊籍发出一丝刺耳的嗤笑，神色轻蔑道：“阳公此言缪矣，高下之别，国事族运，生死之争，岂可轻率？放眼天下，曹操犹如昔日强秦，虎视天下，欲并六国，彼强我弱，惟有合纵伐曹，方有生机，常言唇寒齿亡，阳公亦知一旦袁氏覆灭，辽东必独木难支，难挡曹军兵锋。”

“这——”阳仪哑口无言道，

伊籍却咄咄逼人道：“阳公适才所言目光短浅，如齐国般作壁上观，必遗祸辽东，岂是谋国之言？”

袁氏兄弟看得是目瞪口呆，想不到世间还有此舌灿莲花之辩士，莫非乃苏秦张仪转世托身？当真是一张利嘴胜过百万雄兵。

伊籍拂袖一摆，向公孙康行大礼道：“窃为将军计，当结纳袁氏乌丸以为外援，以图后举。”

公孙康为难道：“今二位将军客居敝下，曹公岂能容我？即便孤与你等结盟，若无半分诚意，孤该如何向臣下交代？”言下之意便是没有好处的事情，我岂能冒着得罪曹操的风险，平白留着祸端。

伊籍笑着道：“将军乃当世英主，当知袁氏四世三公，袁公有恩于民夷，而袁氏血脉近在眼前，曹操初定河北，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未施仁德，袁将军振臂一呼，则民夷俱应，光复旧土指日可待。”

袁尚立马接口道：“先生所言甚是，若来日功成，袁氏愿与公孙氏永结秦晋之好，愿奉上幽州四郡及营州之地以作酬资。”

公孙康有点心动，先君开疆拓土，觊觎幽州久矣，更是命柳毅率军跨海西征青州，占据青州一部，设为营州，若能恢复祖业，也能告慰先君在天之灵啦！

阳仪到底保持住了冷静，反问道：“此等大计非数年不能功成，若来年曹军复而北犯？我等何以挡之？”

伊籍一展袍袖，不为所动，自信道：“这有何难？不瞒阳公，我主麾下商队奇能异士多矣，其中一西域胡人康延年精通易容之术，只须找上两个相貌与袁将军相似之人，易容过后，斩其首级，一并连同辽西乌丸单于苏延仆首级呈于邺城，曹操必不相疑。”

见众人屏息凝听，伊籍侃侃而谈道：“而后将军称臣以示恭顺，以迷惑曹操，倒是你等自可暗中操练兵马，以蓄实力，夏侯兵败新野，曹操来日必兴师南下，兵进荆州，我主有意与江东孙氏结盟，共抗曹操，常言道北人善骑射，南人善舟楫，我江南水军纵横江淮，必使曹军难以饮马长江，若此时你等举兵南下，南北夹击之下，何愁曹军不破？到时天下风云突变，汉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更是燃起了公孙康心中的雄心壮志，恢复先君霸业，未尝不可啊！

建安十二年冬，辽东太守公孙康斩下袁尚与袁熙“首级”，飞马呈献于邺城，丞相曹操大喜，拜公孙康为左将军，封襄平侯，袁氏之乱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