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使江夏归来之后,鲁肃身着一件宽大的灰色儒袍,头戴进贤冠,他步履匆匆,神情凝重,快步走过了侯府的主门,进入了侯府。
自从二征江夏失败以来,鲁肃承受了巨大的政治压力,以程普与张昭为首的保守派江东老臣纷纷要求罢免鲁肃,追究其兵败之责,然而吴侯孙权却极力替鲁肃解释,力排众议,不肯处分鲁肃,视之为心腹如往昔,这让鲁肃心中感动莫名。
前些时日,他处事颇为低调,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府邸家中,看书钓鱼,怡养性情,直到前番孙权遣他为江东使臣出使江夏,商谈议和与赎回俘虏等事宜,今日他回到吴县,便匆匆赶往行宫之中,向孙权亲自禀告相关事宜。
鲁肃来到了鹤鸣堂前,名字虽然唤作堂,实际规模就是一座宫殿,孙权虽无兄长孙伯符小霸王之风,也是文武双全之人,曾弯弓射杀一只白鹤,大喜之,恰逢此殿建好,遂命名为鹤鸣堂,此处正是孙权处理政务之地,鲁肃在门口稍待片刻,一名侍卫出来抱拳作揖笑道:“先生,主公有请!”
鲁肃整整一下衣冠,信步迈进了鹤鸣堂。
书房内,孙权正坐在书案前飞笔疾书,他依旧穿着白麻孝服,虽然母亲已去世一个月,但他始终没有除孝,只是内心已渐渐从失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他将所有的精力的心思都投到政务中,用繁重的政务来忘记内心的伤痛。
“主公,鲁先生来了。”一名侍卫的轻声禀报打断了孙权的思绪。
“且让他入内!”
孙权放下手中狼毫,搁于笔架之上,鲁肃此时回来,说明议和已有了初步结果,只是不知刘子扬狮子大张口了没有?
这时,鲁肃匆匆走进书房,跪下行一拜礼,“属下拜见主公!”
“卿不必多礼,请上坐!”
孙权请鲁肃入座,又打量他一眼,见他风尘仆仆之姿,笑道:“子敬一路辛苦,此番议和若成,卿当为首功。”
鲁肃有些惶恐道:“此乃臣分内之事,属下不敢居功。”
孙权虚扶一下,道:“你我君臣一体,何须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孙权心里清楚,像张昭这样的江东老臣一向看不上鲁肃,认为其人不够谦虚,年少粗略,不可重用,此番东吴军大败而回,这帮保守派的大臣无非借机发难,实际上是想打击一番主战派的嚣张气焰,而周瑜无疑便是主战派的核心领袖,而鲁肃又是周瑜举荐之人,眼下张昭等人要求严惩鲁肃,不过是敲山震虎,毕竟周瑜在江东军中威望甚高,与周瑜直接针锋相对,恐怕会引起军方的敌视。
而孙权却是另一番思虑,身为人主,他向来视鲁肃为心腹,东吴人人皆知,惩处鲁肃无疑是自打耳光,虽然他从未在群臣面前表露过自己的政治立场,他骨子里却无疑是个主战派,然而帝王之术在于将自己隐藏起来,更利于自己超然于上,达到朝中百官之间势力的平衡,而保住鲁肃也是释放出一个政治信号,他这个东吴之主,对之前西进荆州的战略绝不更改,若文官们过于逼迫的话,恐怕会适得其反,而张昭等老臣皆是老奸巨猾之辈,岂能不心领神会?
虽然此番西征,有胜有负,总归不是没有收获,斩下黄祖首级,也算告慰先父在天之灵。
然而将俘虏与公瑾的妻儿赎回,才能告慰民心。
孙权如今早已不是当初兄长骤然去世,彷徨无度,以泪洗面的少年,他已经成长为一名成熟的年轻君主,而在乱世之中,唯有军功方能建立威望,眼下东吴主弱臣强,孙权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活在周瑜与张昭等实权老臣的阴影之中,不敢有一日懈怠,而提拔鲁肃,吕蒙,蒋钦等青年一代,未尝不是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
孙权露出略显疲惫之态,勉强笑道:“卿此番前往西陵,与刘府君议和如何?”
鲁肃不敢怠慢,从袖中取出书简呈上,孙权接过侍卫呈上的书简,一字一句地详细看过后,不形于色,刘琚的条件还算苛刻,道:“以子敬之见,此番议和可成吗?”
“主公,当下百官群议汹汹,而刘府君将俘虏的江东儿郎发往夏口筑城,若不早日赎回,恐怕有民心动摇之虞?也有损主公威望。”鲁肃小心翼翼地看着孙权道,“刘府君以示议和诚意,愿无偿放归我军被俘将士,其他条件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刘府君还有一个特别的要求,还须主公定夺。”
孙权紫眸闪动,问道:“子敬且道来便是。”
“刘府君有言,愿无偿放归小乔夫人与循公子,然而其久慕公瑾风采,须公瑾亲往江夏一行,才肯放人。”鲁肃道,
孙权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袖中的拳头青筋暴起,随即深吸了一口气,颔首道:“此乃人伦大事,既如此,便由公瑾亲往一趟便是。”
“子敬此番亲往,见刘府君其人,不知其人如何?”
鲁肃面色肃然,眼神一瞥,孙权会意,挥退室内下人,鲁肃方开口道:“刘府君此人,非但身负雄才、胸怀大略,而且能屈能伸、能刚能柔,善于因时制宜、权谋机变,实乃为当世枭雄!”
孙权心中震惊不已,能从鲁肃口中有如此评价,可见刘琚其人不凡,面上却故作平静地问道:“子敬,若此话当真,刘府君此番独邀公瑾前往,使诡诈之术,扣公瑾为质,我等该如何是好?”
鲁肃却失笑道:“主公多虑了,议和之事事关国体,如刘表此人贪慕虚荣,岂肯失信于天下?荆州本与东吴为世仇,刘表此番肯议和,想必刘府君在其中出力不少,岂肯因小失大?主公尽可放心。”
孙权听罢,终于松了一口气,道:“听卿一席话,为孤尽释疑也。”
言讫孙权踱步至窗前,负手而立,望向荆州方向,紧紧握住了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