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琚失笑,翻身下马,轻步走入亭中,观其博弈之局,水镜先生峨冠博带,道貌非常,一副隐士的飘逸之风,连平时显得吊儿郎当,老不正经的天机子老道也是一本正经地端坐着,手执棋子,风轻云淡般地淡然落子,一副得道仙长的嘴脸,而他那只猢狲却拿着他的酒葫芦,爬到亭角,喝着小酒,好不快哉!似在观赏两个老头下棋。
棋局之间,纵横交错,黑白相间,步步为营,你来我往,成犬牙交错之势,端的上是杀机四伏,二人面色却显得四平八稳,古井无波之姿。
半响,水镜先生落了最后一子,捋须笑道:“道兄,平局啦!”
天机子一揪胡子,冷哼了一声,道:“司马老头,这下又平局,可真是无趣。”
司马徽宽慰道:“儒道各有所长,自当取长补短,道家一向不是有言无为而为?道兄何必执念于此?”
天机子被噎了一下,无言以对,忿忿之间欲从腰间掏出酒葫芦,却掏了个空,转头对那猢狲笑骂道:“你这泼猴,又偷老道的酒喝,找打!”
猢狲却并不怵他,顺着亭柱爬到梁上,对着他龇牙咧嘴,好不得意。
天机子气得胡子乱颤,正欲起身教训一番那泼猴,这才注意到侍立在一侧的刘琚。
“晚生刘琚拜见水镜先生与天机子仙长。”刘琚忍着眼中笑意,向二人躬身作揖道,
“原来乃琚公子远来,老朽有礼了。”水镜先生拱手回礼,随即摆手道,“琚公子且入内安坐。”
“前番赴鹿门学院一行,未及向先生请教,引为憾事。”刘琚感叹道,“打扰两位雅兴,自当赔罪,特地献上美酒与肉食,以供大快朵颐。”遂吩咐亲卫取来蒲团,酒囊与风干的獐肉,干果,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拾回棋鉢之中,置于那石案之上。
天机子的酒瘾早就范了,眼见亲卫满上一杯,迫不及待地举杯仰脖,一饮而尽,饮尽以后犹显意犹未尽,吧唧吧唧嘴,回味过来,惊讶道:“琚公子,此酒可是襄阳上等的桂花酒?好酒!好酒啊!何以解忧唯有桂花啊!哈哈!”言讫看着那獐肉眼睛直冒精光,一把抓过便往嘴里胡吃海塞,吃相着实不雅。
“道兄,你也是修道之人,何故酒肉不忌?如此失态,切莫让晚辈笑话。”司马徽哭笑不得道,
“司马老头,贫道向来修心不修身,岂肯如你等那般道貌岸然?此乃酒肉穿肠过,大道心中留,自然非你等可妄自揣度?哼!”天机子顾不上形象,一手酒杯,一手獐肉,吃得不亦乐乎。
“唉,让琚公子见笑啦!”司马徽满脸的无奈,转首对刘琚报以歉意的笑容道,“呵呵!我等皆山野不务世俗的慵懒之人,志在隐居山野,做那闲云野鹤之人,不善治国安民之事,实非公子所需,观琚公子途径此地,莫非来拜访孔明乎?”
“然也,在下粗鄙之姿,德行未满,素闻孔明先生有济世安民之才,早有渴慕之思,故而斗胆前来,蒙听其赐教。”刘琚不卑不亢道,“奈何孔明先生未在,云游西川而去,未曾一睹尊顔,实为憾事!”
言讫刘琚剑眉一展,端起酒囊为他浅浅满上一杯。
“琚公子眼下不过区区典农校尉,治下不过一县之地,兵不满五千,老朽早先有言,孔明高才,上通天文地理,下知地理百家,兼并百家所长,实乃将相之才,如此心高气傲之人,欲请其出山辅佐绝非易事,敢问琚公子之志?欲以何言说服其出山?”司马徽缓缓举起酒杯轻酌一口道,
不愧为水镜先生,寥寥数言,本意咄咄逼人,却一派风轻云淡。
刘琚心生佩服,面不改色,徐徐起身,直面司马徽,缓缓挽袖至眉,慢慢一揖道:“天下如棋盘,众生若棋子,各行其道,各垒其营。水镜先生只知眼下平局,却不知天下大乱在即,风起云涌,时势造英雄。古今往来,凡成就大业者,岂可拘泥于一城一地之得失,惟有贤才辅佐,宛如蛟龙得云雨,终成大业。当年楚霸王项羽起兵不过江东子弟三千甲兵,终诛灭暴秦,何以败于高祖皇帝?皆赖张良萧何韩信等忠臣良将辅佐,方开创我大汉四百年基业。”刘琚声音越来越昂扬,意气风发,一拍腰间佩剑道,“琚不才,虽不敢自比高祖皇帝,也不敢妄自菲薄,立志除贼扫逆,中兴汉室。”
“琚公子以定乱为己任,虽是仁德之心,但自古以来,治乱无常。自高祖斩蛇起义,诛无道秦,是由乱而入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乱;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复四起:此正由治入乱之时,未可猝定也。将军欲使孔明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耳。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数之所在,理不得而夺之;命之所在,人不得而强之乎?”司马徽浅酌一口酒,淡淡道,
刘琚举起的酒杯滞于半空,目光炯然,沉声道:“水镜先生所言,诚为高见,却恕在下不敢苟同,自古强者非恒强,弱者非恒弱,强弱皆可易势也,何为天数?若以先生之言,当今之世以曹司空兵势最强,带甲数十万,天下岂非迟早为其所取?”
“非也!”刘琚虎目微张,向案前倾身道:“德居上善,曹公为兖州牧之时,妄起兵戈,徐州彭城等诸城赤地千里不闻人语,淮泗内外尽飘血颅,其罪罄竹难书,如此暴行,天理难容,安有人君之德?”
司马徽默然无语,刘琚继续道:“夫闻掌宇宙之机者,俯瞰万里,千里足行,始洞察阴阳乾坤之变幻,今天下未定,且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山野之夫,不足以论天下事,适才一时妄言,公子莫怪。”司马徽为刘琚野心所惊,随即恢复淡定,笑而不语道,
“道兄,故人重逢,为何不来叙话?”
“司马老头,贫道何曾有空与他说道?眼下自有好酒好肉相伴,好不快哉!”天机子嘟囔道,“我等皆乃方外之人,理这俗人作甚?来,司马老头,我等干一杯。”
酒足肉饱过后,刘琚眼见天色已晚,便向二人告辞,策马而去。
望着刘琚远去的背影,司马徽立于新亭前,感叹道:“道兄,此子视瞻非常,龙行虎步,绝非久居人下之辈!”
天机子眼睛一眯,掂了掂手中的酒囊,美酒入口,惬意地靠在亭柱之上,道:“岂止如此?司马老头,你可曾记得前番我向你提及之人,便是此子啊!”
司马徽闻言大惊失色,一摆长袖,哀叹道:“孔明得其主,恰得其时,则海内风云色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