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七年襄阳城
新年又称正旦,或者正日,西汉初年采用秦历,是以十月初一为正旦,一直到孝武皇帝(刘彻)太初元年,才以夏历的正月初一为岁首,并一直沿用至今。
秦汉时期的新年主要以祭祀为主,朝廷要举行盛大的朝会,也就是历史上的“大朝会”,新皇登基,接受文武百官祝贺,也就接受四方使节的朝觐。
然而对于一般的世家大族来说,则主要以祭祖为主,为了这一天,从很早开始就要做准备,从每年的十月的上旬就要为正旦的祭祀酿造冬酒,然后于正旦三日前由家族中选择德高望重之人担任祭祀执事,整个祭祀便由家主与执事两人主持。
而刘表作为据地千里,带甲十余万的一方诸侯,依仗着汉室宗亲的身份,野心勃勃,早在襄阳近郊,逾越皇帝规格祭祀天地,并要求荆襄之地诸地军政要员准时到襄阳参加“朝会”。
正旦之日,天气晴朗,襄阳城内人潮涌动,镇南将军府前显得格外庄严肃穆,从荆州各地赶赴而来的刘氏子弟马车缓缓停于门前。
昔日的刘表乃党锢清流人士,乃儒门子弟,自然最为重视伦理纲常,特地修缮了一个庄园,名为山阳居,作为祖祠之地,其内高楼连阁,坡池灌注,竹木成林,六畜杂果,宛如桃园。
而刘琚早已接到伯父刘表的通报,前来参加宗族祭祀,待他走进正堂,刘氏子弟早就齐聚一堂,除了刘琚数月下来认识的刘虎等刘氏子弟,还有些远房子弟,围坐在刘表身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谦卑的笑容,相互寒暄。
刘表本有嫡亲兄弟二人,刘表乃长子,二弟一家满门死于黄巾之乱,三弟便是刘琚生父,可惜英年早逝。
其余偏房族弟尚有十余人,大都在汉末之乱中凋零失散,幸存下来的皆南下荆州依附刘表,不过大多数资质平庸,不堪为用,分散于荆襄诸郡县,以走马斗鹰为主,此次正旦祭祖,难得让大家齐聚一堂。
刘表端坐于主位之上,意气风发,自接受蔡瑁之计,使刘备镇守新野,屯兵万余,自以为荆州基业自保有余,心情大好,与前来的刘氏子弟侃侃而谈。
其下右首侍立一老者正是零陵太守刘度,乃刘表族弟,蒙刘表信重,自就任以来身受治下百姓爱戴,德高望重,此番正是他胜任此次祭祖执事。
刘度年约四十余岁,身材中等,皮肤白净,看起来温儒尔雅,乃典型的白面书生,其有一子名为刘贤,尚在牧府内任文职,与刘琚颇为亲善。
刘表见刘琚衣袂飘飘,信步入内,仿佛见到昔日早逝的兄弟,隐去心中的伤感,摆摆手对众人道:“大家伙数年未见过琚儿,可否还认得?”
刘琚落落大方地上前伏地稽首道:“琚儿拜见伯父。”
然后他再缓缓起身,对着右首的长辈们团团作揖道:“晚辈见过诸位叔伯。”
“好个俊俏儿郎,颇有乃父之风,庆兄泉下有知足可···”
“正是,数年不见,更胜往昔啊······”
听着这满堂的称赞之词,刘琚宠辱不惊,静立聆听,倒是让主位上的刘表面露赞许之色。
刘氏祖祠位于山阳居东厢,侍奉着从鲁恭王刘余以来的历代先祖,此乃刘氏宗庙,占地十余亩,乃不可擅闯的禁地。
五更未到,刘氏家族的男子与妇人已经陆陆续续地抵达了位于大门西侧的男女衣冠坊,需要在此换上黑色祭袍,戴上平顶冠,然后列队出发,前往祖祠正堂正式祭祀。
男子在前,妇人在后,如已经出嫁的女子不能参加祭祀,而是在夫家参加祭祀。
“铛铛铛——”
随着悠扬的祭钟敲响,刘氏上下百余人,在家主刘表的带领下,向祖祠正堂肃穆而入。
家祭结束以后,作为荆州之主,则亲领属下文武百官在襄阳城郊祭祀天地,俨如一国之主。
而这种祭祀规格超越王侯,等同皇帝规制,可谓逾制,然而刘表却毫无忌惮地肆意而为,更一步证明眼下海内鼎沸,群雄并起,纲常沦丧,礼教崩坏,汉室中央朝廷有名无实。
祭祖结束过后,祖祠渐渐归于平静,刘琚却请求独自一人留下来,刘表思虑一番,眼见侄子初次参加祭祖,与兄弟还有不少话要说,便欣然应允。
祠堂之中昏暗不明,两侧廊柱之上的铜灯猎猎燃烧,铜灯龙首而兽身,头生双角,角生双翼,前腿右曲而左伸,后腿作蹬伏爬行状,嘴衔一耳,耳中吐光。
虽然有灯火普照,仍然无法驱散祠堂之内的阴凉森森,那写着“刘氏公东乡亭侯庆”的灵位静静矗立在那最下面一排,占据着理所当然出现的位置上,刘琚跪于灵前,心中却五味陈杂。
火盆之中火焰炽烈燃烧,映红了刘琚的脸庞,纸灰纷飞,香已渐尽,祭洒于地的美酒已渗入地面之中,缓缓消了痕迹,只有灵牌上的名字在火光中摇曳,数年已过,依旧如此殷红,如此刺眼。
从黑暗的一角中,昔日的老管家福伯将装有刘庆遗像的檀木盒放于刘琚的跟前,便悄然告退,偌大的祠堂之中只剩下刘琚一人跪于灵前。
他打开那木盒,取出那遗像,细细一观,竟然与自己有六分相似之处,这就是自己的亲身父亲?母亲致死都念念不忘的男人?他每每想起母亲惨死的场景,他都会觉得心如刀绞。
而紧靠刘庆牌位的正是其正室陈氏,便是刘琚名义上的嫡亲母亲,而她当年俨然就是造成生母秦月一生悲剧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