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色调暗淡，浓郁的烟熏气息萦萦环绕，平添几份诡异的压迫之感。

墙正中间悬挂琉璃仙灯，道坛贴有尊组天师画像，左右供奉着两对红台烛，檀香炉里插着三炷香，方燃至烛尖。桌面摆满镇妖剑，令牌，甘露碗等法器。

胡瀚文从门外而进，每次抬脚落地都如此艰难。

付阳穿着青蓝色道袍，束发盘簪，额间系南华巾，仙风道骨的模样。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男子，垂着肩膀一动不动，周身围绕着阴邪之气。胡瀚文抽出挂在腰间的桃木剑，猛地向这个人刺去。

“精怪忘形，凶秽消散！”

被刺中的一霎那男子顿化虚无，留下几簇黑色发丝在空中摇晃坠地。

“呵——”胡瀚文的太阳穴突突发疼。到头来，一切都是蓄意为之。

真相好似摊在面板上的鱼，已被胡瀚文自己开膛破腹，清晰明了，但他还是迫切地求一个解释，潜意识里想抓住点什么，便可以说服自己他的形象并没有完全坍塌，面前这男人并没有辜负自己多年来的敬仰。

“师傅，为什么。”

此次拿了太多人命，他定是想要掩盖线索，所以才会将头发化作我的模样去拿人口簿，那为什么不再杀了村长？又为什么直接让我看到这个化形，不准备隐瞒？他又是如何知道我已参破这阴暗？

在等待回答的这几秒内，他死死盯着付阳，一如以往，男人冷峻的脸上没有展现任何情绪，眼睑往下耷拉着，瞳孔内飘着无边际的黑暗。“他人生命在你看来连蝼蚁都不如吗？多少家庭的幸福都因你而陷入看不见尽头的悲难。”

“只要能保住梓清的命，世人受苦受难又与我何关？”

胡瀚文沉默了，半晌后方开口，“生死有命，你这么做，下辈子——”

“别再说了。”付阳口吻毫无滞涩，“从我拿了王婶儿子命的那一刻起，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还是投入忘川河水我便不在乎了。命运待我如此不公，我为何还要照顾他人的苦痛？”

“好，好。”胡瀚文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他随即“砰”地一声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俩个响头。

一拜，谢师傅多年教导之恩。

二拜，你我师徒情分到此为止。

一字一句决绝无比，从肝肠崩裂而出，往日一幕幕渐行渐远，师徒之情夹杂在空气中珍藏的晨夜教诲之中，被摧枯拉朽地毁坏，他也被这落地的尘雾灼伤得体无完肤。

男人见此情景，眸子深处蒙上一层黯然，叹息声夹在话语里，“要替天行道也罢，龚行天罚也好，来吧。”

胡瀚文起身，瞳孔抽缩着。

他缓缓举起桃木剑，食指在剑边摩擦而过，流出的血瞬化真火。

胡瀚文脚尖一跃，身子向前腾起，直指付阳胸膛。后者站定如钟，身子猛地偏转，顺手拿起桌面的七星剑，男人口中念咒，剑面所刻的北斗七星发出光亮。两剑相碰，发出剧烈颤动，火光与七星光芒纠缠一处。相持半晌，胡瀚文心急，借力身体跃起，向付阳头顶直直劈去！付阳反应极快，迅速下腰，桃木剑距离他的鼻翼仅有一指之隔，额间的毛发被火星熏去半截，他大喝一声，左手触到台面上的朝板，径直向胡瀚文的喉结之处击去。胡瀚文脸色大变，躲闪不及，忙拿桃木剑去挡，付阳手腕猛然用力，桃木剑从中而断，下巴受到重重一击，胡瀚文发出一声闷哼，倒地吐出一口黑血。

天灵钱自胡瀚文手心内飞出，于半空中变换方位，宝光绚丽，猝然形成十几团真火，铺天盖地向付阳打去。付阳一拍案板，法印腾空而起，他抓住印面，法印顿发出刺眼的红色光亮，和这真火直面相迎，胡瀚文只觉得体内气血紊乱，一时失力，红光似是一条蟒蛇凌厉穿过火群，胸口又受到一创。

胡瀚文直直被击出了几米远，只觉口舌干燥，肚腹翻滚，又呕出了一口血。

成败已分。

“这些都是我教你的，你哪来的勇气来战我。”

付阳从鼻口喷出口气，似在嗤笑胡瀚文的不自量力。

胡瀚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剩手足的轻微抽搐，各处筋骨似是被打散，断续发出几声轻哼。

檀炉里的香已燃到了底，付阳重新抽出几根，就着余下的渺渺火光借热。

他不紧不慢地说：“来前你的梦境是我托的，我知道梓清遇上危险，但若不多取些胎光，难以维系梓清性命。”

“以前拿一次胎光便可维持好几年，到现在，只可支撑短短数月不等。”

所以这次出行付阳去了俩个月之久，才让那王寡妇有了可乘之机，也让道士寻得线索。

见他插香祭拜，胡瀚文觉得好笑，到底是心难安？

付阳听不见他的内心话语，只继续道：“我并不想你这么早知道真相，将人口簿拿出来后，本想接下来去杀村长和那个道士……哪曾想，有个女鬼在我身后鬼鬼祟祟——”

付阳故意延长了音调，就见躺在地上的胡瀚文的胸膛猛地吸了口气，嘴唇猛烈震颤起来。

而男人接下来的话像是寒冬时节的水，倾盆而下，浇到胡瀚文身上，顿作利刃尖冰，戳得男生里里外外，血肉淋漓。

“我亦别无选择。”

“冥冥其无，邪魔尽除！”

女鬼哪是付阳的对手，中了一掌，仅剩的幽精都脱窍而出。

“那曾想她身边带着一个小鬼，替她受下第二掌，女鬼趁机带着他跑了。”

“那小鬼眼看七魄即刻养全，这下什么都没了。女鬼此刻定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做了太多逆天而为的事情，拿人寿自己也要折寿，反正也撑不了多久，让你知道真相反而是个好事——”

付阳的话就停在了那，因为有一把长刀刺中了他的腰腹。他踉跄几步，撑在了身后的法坛上，鲜血顺着刀柄曰曰流出，紧握刀柄的手细瘦无比，骨节分明。

“父亲……”付梓清喃喃道，泪如泉涌，是极度哀痛的模样，“你怎能这样。”

付阳瞳孔急缩，发出一声怒吼，响遏行云。自他体内不断有黑色的浓雾分散而出，头发披散，发指眦裂，血泪自眼眶中不断涌出，鬼气侵蚀到他的内心，竟是入魔了。

“为了你，我不惜逆天改命，哪怕再无来生，哪怕入修罗地狱。”付阳放声狂笑，他的手只需轻轻一挥，付梓清瞬间被弹出几米远，重重砸到了墙上，倒地昏迷。

“你当初唤我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我们的孩子，到头来……”

“为了什么，小珍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要不停承受爱别离，断舍弃的苦。”

付阳一把将祖师的画像撕下，“什么行善得福，皆是唬人的。”

房间内鬼雾四起，土地震动，法坛倒地，圣坛破毁，供烛尽灭。

魑魅?魉，青面獠牙的邪魔鬼物不断从地面出现。

胡瀚文不为所动，他身处于一个花林之中，仙雾缥缈。

正中间一棵花树开得正是时候，满满当当的花朵压得树梢弯了腰。

清风席卷，一个纸风筝挂在了顶上。

“呜呜呜，我的风筝，妈妈才给我做的。”

胡瀚文走进了，瞧见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鼻尖的颜色和那马尾上所捆扎的蝴蝶结细绳一样通红，裙角为黄昏的落日镀上颜色。

“你帮我拿。”

她年纪虽小，说话却颐指气使的。

望着那双晶莹的眼睛，胡瀚文无法拒绝。

“哎，那你陪我一起放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