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后院的打鸣声一阵响过一阵。
屋子里有什么人在小声抱怨,
“老爷明明答应今日一同去赏枫的,怎么又变卦了?奴家已经准备好老爷最喜欢的小曲儿不如今日就不要去衙门了”
男人摇了摇头,平举起双手,示意身侧的人继续替他整理衣衽,呵欠连天,“老爷我也不想啊哎哎,但今天有王太爷家的案子,怎么也得亲自去一趟。明天再好好陪你吧。”
女人忽然住了手,细软的话音夹杂着一缕哭腔,“老爷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但每次过了之后就赖帐。老爷对着奴家的请求总是推说公务繁忙,前日却陪了三姐姐整整一天。老爷好偏心,心里也根本没有我这个苦命人的位置,奴家不依,奴家不依啊”
“哪有的事啊好了好了,我的小心肝儿,我明天一定陪你,一定陪你”男人回头瞥了开始抹泪的女人一眼,立即转过头,神色为难地揪了揪胡子,赔笑道,“这样吧,你上次不是说高家二娘买了个上好的玉镯,在你面前臭显摆吗今日就叫丫鬟陪你去买个更贵的回来,让她好好瞧瞧,这总行了吧?”
女人没有答话,屋内变得安静下来。
“心肝儿?”半晌没听到回音,身着官服的男人心中一凛,一扭头,赫然发现一把剑横在他的颈旁,双腿一软,身子立马矮了半截,“英、英、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持剑的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冷锐的眼睛,用长剑向他的肌肤逼紧了几分,“不许叫。”
瞥见爱妾虽然倒在黑衣人脚边,但身上并没有血痕,他稍稍安下了心,又偷眼瞧向不知多久上了门闩的房门,咽了咽口水,“是、是,我不叫,我不叫你、你想要什么”
“你马上命人准备一顶轿子,一缸朱漆,两匹马,一整箱碎金,越碎越好,还有几条结实的麻绳,再把全城百姓召集到城门口。”
这黑衣人的作派分明是一个匪贼,但竟然不要钱票,不要珠玉,只要碎金,还要把全城的百姓聚在一起,实在令人琢磨不到究竟有什么意图,他大吃一惊,“这你这”
黑衣人冷冷打断他的话,“要命就按我说的做。一个时辰之后,若有一样差错,有如此物。”
长剑好像在眼前晃了一晃,转瞬又落到了颈旁,然后听见咕嘟一声,昨夜饮酒用的瓷杯只剩了半截,另外半截掉在桌上滚了一圈。他的脊背顿时一阵发凉,汗出如雨,连忙颤声说,“好,好好,那我我现在叫人去准备?”
待黑衣人点了一下头,他清了清喉咙,尖着嗓子喊,“来人啊、快来人!”
门外很快有人应声,“老爷有什么吩咐?”
听老爷把黑衣人所要的东西复述了一遍,门外的人奇怪地问,“老爷有事要出门?要朱漆和碎金干什么”
“叫你去你就去,管那么多干什么!快去给我准备!一个时辰之内备妥,不然老爷我刮了你的皮!”
“可是老爷,府库里哪里有那么多碎金啊就是加上县衙内的也凑不齐那么多”
感到颈部又添了几分寒意,老爷尖声怒吼,“没有?没有不会想办法吗,蠢货!如果找不到,你们就是用手抠,也要给我抠出一箱子碎金!”
“是是”门外的人一边退,一边喃喃自语,“真是要命了,这金子哪是手能抠得动的”
“等等!再把马县丞过来,我有要事要找他!”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老爷所要求的东西一件不差的摆在了屋门外。马县丞也派人来禀报,已经广告城中百姓于城门口聚会。候在门外的人个个心中都还在疑惑,又听屋内的老爷说自己今晨突然染上了风寒,见不得风,命轿夫将轿子抬进屋内,才上了轿。
轿子离开县衙,穿过向城门口汇集的人潮,来到城门前。无数的百姓将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轿夫们奋力扯着嗓子驱赶拥挤的人群,赶来的官差舞着刀棒威喝,好不容易在人群中央留出一个不大的圈子落脚。
一落轿,四名轿夫就忍不住搓揉酸痛的肩头,不知为什么,他们感觉承受的重压明显比往日还多了几分。轿夫们彼此看了一眼,心里纷纷开始埋怨其他三人在偷偷搞鬼省力。
马县丞在轿前与轿子里的人对话了几句,高声喝令在场的所有人安静下来,因为县令大人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百姓们不知所措地立在当场,这么多年来,县衙从未组织过这样的集会,也根本没有关心和聆听过民众的意见,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八名官差挨次弯腰凑在轿前,听完了县令大人的吩咐,面色犹疑地走向城门,用抬来的一大缸朱漆在城门上划了起来。
众人更加不解,悄声议论起来,不明白县令大人此举有什么用意。只见八名官差各自用朱漆划出了一个大字,总共是八个字。等八名官差写完退到一旁,人人都张大了嘴,凝目望向城门上面的那八个大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了声“谋逆弑兄,忝为人君”。
看清了朱字的人尽皆混身一震,满心的惊惶,尤其是用朱漆写字的官差,惶恐得双腿打颤,没想到八个字凑在一起竟会是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百姓就是再是没有学识,也知道人君的意思,更知道谁的言辞间要是辱及皇室,一旦被他人揭发,不论所言真假,都会被官府抓起来砍头。
如今竟有人如此公然给皇帝论罪,还堂而皇之地画在城门上,并且做下这些行径的人还全都是官差!
望着城门沉寂了片刻,有两三个上了年纪的人突然指着在场的官员骂了起来,几个人模样的年轻人也神情激愤地争相出言叱责。骂声四起,百姓们相继回过神来,全都跟着开始破口大骂。
眼看群情汹涌,又无端端沾上了大不敬的罪名,马县丞的脸都吓得青了,急忙回身问轿中的人,“大大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县令大人不顾百姓的怒骂,也没有回答他,而是吩咐留在轿旁的几名官差做三件事。
这几个官差听了县令命令他们做的事,比方才划朱漆的那八个同僚更加迷惑和踌躇,但衙内众人向来以县令马首是瞻,没有半点违抗,又架不住威逼利诱,只好依令行事。
第一件,是将那一整箱碎金用麻绳绑在了县令所要的两匹马的其中一匹马背上。
第二件,驱开人群,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让轿夫把县令的轿子抬出人群的包围之外,然后把两匹马也拉到了轿旁。
此时,县令的轿子停在城外的行道上,轿旁有两匹马,一匹背上还有一箱子的财物,背后是荒郊。
有脑袋灵光的人一眼就瞧出场面不对劲,立刻尖声叫了出来,“他想逃!狗官想携金私逃啊!大家不要让他走,抓住他!”
人群中有数人闻声而动,急急地冲向县令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