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眼前如此残忍血腥的画面一刺激,陷入极度恐惧与悲痛的神智陡然回复清醒,陆隽宁却仿佛感到脚下的大地也在翻覆,几乎站立不稳。
“廉儿,廉儿!”还没等诸人从那样可怕的惊吓中缓过来,陆隽宁突然失声叫了起来,“危险啊!廉儿,不要过去!”
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跟着惊叫出声。
目睹儿子和儿媳惨死当场,惊恸过度的大少爷夫人立时向后倒去,幸被身旁的婢女及时扶住。
但更令人猝不及防的是,原本被大少爷夫人牵在掌中的幼童,呆呆地凝视着双亲脚下汇成的血泊,竟突然把手从她掌中抽出,奔了出去!
仓皇之间,陆隽宁连忙步履踉跄地跟着追去,却被自己浑乱的脚步绊倒在地,霎时泪流满面,看着已经跑远的稚童,拳头重重地捶击地面,“不要啊!廉儿…快回来啊…回来…”
墙檐上成排的弩箭转眼间就会再次填满。
“阿…娘、娘…爹爹…”小小的背影已经奔出了廊道,张着双臂,蹒跚地奔向双亲。
孩子的眼光一刻不离双亲,一边跑,一边连声呼唤着,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掠过极其短暂的疑惑神情,幼童还是继续向前跑着,就好像只是往常和陆隽安所玩的游戏那样,轻轻拍了拍手掌,整张小脸都是笑意,“…嘻嘻…廉儿,廉儿…在…这里…”
“天啊!”望着很快也要如父母一般血溅当场的幼童,胸中简直如火烧一样的难受,万分情急之下陡然想起了她的救星,皇甫萱红着眼圈,激动难抑地对着蹲在肩头的那只鸟兽叫出声来,“猪油,快救救他!快救救那个孩子!…快去,快去啊!”
随着少女的身体猛然抖动,猪油仿佛从瞌睡中被惊醒,轻啼了一声,金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
显然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猪油若无其事地扭过脑袋,啄了啄附在羽翼上的飞虫。
那副安然自在的模样,似乎于它眼中,人的生死,也不过是日出日落般寻常。
“猪油,拜托你!救救他、救救他啊!”想不到猪油会对她的请求置之不理,皇甫萱心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话音未落,元希的叫声已在耳边响起。皇甫萱赶忙抬起眼睛,眼光追向那个拔腿奔出的背影,失声惊呼,“陆大哥!”
那些明晃晃的冷光已经就位,陆庭芝紧咬牙关,用尽全身的力气奔跑。
怎么办?怎么办!就是跑得再快,恐怕也来不及救廉儿了。陆庭芝满心懊悔,为什么他没能当机立断,在第一时间就站出来阻止廉儿?
陆家已经没人能举剑了。在陆隽安夫妇双双陨命之时,陆庭芝也同诸人一样,在那一刻悲哀不已,意气丧尽,希望俱灭,明白今日无法逃过这些恶人的毒手,心里生出了坦然赴死之念。
所以当他看见陆廉突然奔出,只是心中一阵悲凉。既然已经无法避免,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差别?
可听见奔向死亡的稚童天真烂漫的欢笑,他的胸中热血激荡,仿佛有个声音在心底反复喝问,陆庭芝啊陆庭芝,你能任由这样一个小小的孩子死在眼前么?
不!就算下一刻就要死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然而,等他做出决定,已然迟了。陆庭芝拼命向前急奔着,暗骂自己总是那么愚蠢,没用,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雍都城外当夜挨过的耳光,和老妇送给他的那盒东西,突然从陆庭芝的脑海里闪过。
赤弓的主人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稚童,神情复杂,嘴唇难以察觉的颤了颤,手臂还是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从空中闪过,落到了陆隽安夫妇和陆廉之间。那东西一挨地,立刻炸了开来,冒出一股浓浓的烟雾。
望着倏起的白烟,兵士们的双目一痛,犹如被焰火所灼,立马别过了头。
陆庭芝冲入烟雾中,一把将陆廉抱在怀里,背转了身子。烟雾转眼就开始淡去,心知根本来不及跑出弩箭的射程,陆庭芝抱紧在怀中剧烈挣扎的陆廉,跪在陆夜侯模糊的身影前,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陆庭芝阖上含泪的双眼,感觉有无数寒芒对准了背心。
一股强大的气息乍然在四面八方涌起,耳中随即听见接连不断的细微声响。陆庭芝一阵惊疑,回过头,发现墙上的弩手一个个居然跌在墙檐下,低声哀吟,数十把弩箭也统统被掷落到了院中。
紧接着,一个男人跃入墙内,轻而稳的落在陆夜侯身前,把提在手里的人如沙袋一般丢在脚边。
一看清那男人的侧影,华子勋和良冶脸色霍然大变,彼此对视了一眼,眼中的惊惶之色难以言喻。
男人微微低头,行了一个礼,“陆前辈,苏湛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