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以为百姓怪罪自己的原因是上位却无为,他们这行人,除了在熟州土生土长的陆坚,其他人都不熟悉当地的官场环境,大刀阔斧胡乱整治一番,绝非良策。
于是想着闲暇时帮百姓们种点蔬菜,也好稍微安抚一些民心,没想到就在前晚,整座梯田的菜叶一夜之间统统被人捣烂,有些萝卜幼苗甚至被连根拔起,施好肥的土地也被糟蹋得面目全非,哎,愁死人啊。
“熟州的贪官污吏本就猖獗,想让百姓懂得你们的好意,起码要先融入他们,虽然熟州不比蜀州,人人可亲,但也比扬州的民风好太多了,你们这段时日多辛苦些,将来实施政策,民间的阻力就会少一些。”黄公望开解道,忽的帮这位小徒儿揉起肩膀,陈坚受宠若惊,立马跳起来,拍拍麻裤上的泥泞,赶紧接着干。
朝歌城,应天书院,那刻着“天下同文”牌匾的崇圣殿,四壁满贴对联,遮住整墙彩釉,女眷们怀中抱着的文章,皆是蒋公琰和燕青近日文斗之作。
蒋家次子蒋春霖只能在一旁观摩,不敢打断两位大家。
牛僧儒时常来看两眼,少有指点江山的行为,只是安静的当个看客。
午时,四人在书院的一个小庭院中共餐,燕青打趣道:“只可惜沈高人不在此处,否则咱俩哪能斗这么久?一炷香就得败下阵来。”此话自然是反话。
蒋公琰喝一口白酒,醉意上头,红起脸,为沈庆文打抱不平道:“庆文不输你我!”
蒋春霖手里翻着一本《归云》,笔者名叫:阳刚。无疑是个很俗的笔名,但内容甚是引人入胜。
牛僧儒瞄了眼此书,觉着书法不俗,凑近一瞧,文笔,章节构造俱是可圈可点。
老人竖起拇指称赞道:“不错。”
蒋春霖憋红了脸,将书收进怀里,尬笑道:“这本书有许多不雅之处,先生怕是谬赞了。”
号称十七万孤本尽在腹中的燕青生起兴致,立马放下碗筷,随手夺走那本书,扫读完楔文后,大笑道:“淫者见淫,智者见智,你的境界跟人家差远了。”
蒋春霖挠挠后脑勺,脸色难堪,蒋公琰何其洞察秋毫,醉喃道:“拿来,我看看。”
燕青将书递给这位心绪活跃的白衣挚友。
“哎哟……喝上头了,看不清……”蒋公琰趴在石桌上,苦笑道。
燕青见状挑眉一笑,将书归还蒋春霖,眼中闪过一抹白光:“咳,那咱们谈谈这此科举?”
“哦?说道说道。”蒋公琰振作起来。
“昨日有人送来密报,说如今朝歌城中有位举人,和沈庆文的出身极其相似,你们有没有兴趣去驿馆登门拜访?”
蒋春霖抢先答话,坚定道:“沈哥哥就是沈哥哥!”
蒋公琰在一旁淡定自若,解释道:“春霖的意思是,沈庆文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我还确实有些兴趣。”
燕青忽然瞄向蒋公琰,托腮道:“虽然我很信任沈兄,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定要提防出身卑微的人,尤其是看似和善之人,他们的和善,很有可能是在恶劣的生存环境下,不得不造就而成的,他们压抑一生,若给他们一次欺压他人的机会,手段便极其残忍。”
蒋公琰挑起剑眉,严肃道:“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他敢于翻身,而不是缩在被褥里自爱自怜,那就值得我们尊敬。”
“燕青,你知道我欣赏沈庆文哪些地方么?”
燕青呆愣一瞬,暗思:这是要跟我耍酒疯?
蒋春霖和牛僧儒坐在一起,打伙看热闹。
蒋公琰又喝了一口白酒,感喟道:“他敢说,也敢做,他习惯了苦难和孤独,在实现迢迢大道的路途上,他早已拥有不俗的韧性。”
“但他也有许多致命的毛病,他高傲,既不满意于当下,奋起反抗,但同时又脱离党派,我行我素,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出路。”
燕青感同身受,补充道:“这世上,敢于说,敢于做的人太多,但他们注定失败,因为他们傲世独立,行踪诡秘,好走极端,在斗争中单枪匹马,说白了就是自负,尽把别人当蠢蛋,只有事后才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蠢蛋。”
蒋公琰瞪向燕青,这自负青衣把自己顺带着一块儿骂,倒让他刮目相看,白衣竖身端坐,举杯向午日,兴怀道:“敬这盛世太平,也敬那暗流涌动。”
作为东家的燕青翘起二郎腿,将背依在木椅上,举杯回应,豪气道:“敬这小酌之时,也敬那大乘之势。”
蒋春霖不甘示弱,起身,学着大人的腔调,大吼道:“敬这百无一用,也敬那冷嘲热讽。”
牛僧儒咳嗽一声,托着一把老骨头,缓缓起身,沧桑道:“敬前三百年豪门文以载道,敬后三千年寒门格物致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