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六十五回 青山故尘在,五色无长生(2 / 2)卫渔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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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尘长剑横扫,一招“千山暮雪”盖天而出,剑光如雪似雨,纷纷下落,众人与他斗到此刻,已知乱尘全无虚招,每一招每一式都有无限内力包含其中,只消有一点点的分心,便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一招杀来,众人均凝了心神,手中长剑飒飒挥舞,叮叮当当之音不绝于耳,正是与乱尘剑招相交。正当此时,乱尘怀间斩仙飞刀陡然飞出,直刺甄珠面门。甄珠正疲于应对头顶上的漫天剑海,如何能抽出手来对付斩仙飞刀?耀辉、执明二人瞧见,勉强各出一掌击往飞刀、欲要击落了,那飞刀却似生了眼睛,在二人掌力前陡然一转,直取甄珠心口。眼看甄珠落难,箫音呜呜轻响,一把玉箫千变万幻,如蝴蝶一般与那斩仙飞刀打了数十下,飞刀难是再敌,复又飞旋而去,悬在乱尘身前。乱尘见得张宁下场,心头原本悲意大起,但见得张宁目中含泪,望着自己的眼光里俱是似水一般的柔情,心下大为不忍,杀气稍稍一收。五奇瞧出这一处空隙,五剑归一,统转金木水火土五行,杀向乱尘面门。乱尘方方消下来的杀气顷刻暴涨,长剑一荡,斩仙飞刀亦如灵蛇般飞出,来打于吉、司马徽。眼看便要得手,张宁白影一现,挡在刀剑之前,教乱尘下不了手去。身子一拧,又去打他人。

便是张宁下场,乱尘处处留手,十三个打乱尘一个,也是不敌。众人翻翻滚滚又打了两百来招,日头已是西斜,不消得多时、便要落下山去。普净生怕再斗下去、错过了解棋的时机,长剑一挑,竟将棋盘挑在半空,生生的砸往乱尘。南北二斗从旁观看,将头直摇,南斗说道:“残局尚是未解,已生了这么多的戾气。修道者尚且如此,人间求而不得者、更是繁盛。”北斗道:“师兄,今日此景,你是否早已料到?”南斗摇头笑道:“各人皆有本性,向道者,当舍了七情六欲,场上诸人哪一个舍了?修道多年,或舍了十之六七,心头总有牵挂。反倒是不如乱尘,七情六欲、十三般物事,他已去了十二桩,独独情念难舍。难舍便是罢了,情念聚生,竟与他本性融在一处。咱们道家求天人合一,此刻他便已是天人合一。可喜、可贺!”北斗却是着急说道:“师兄这是什么话?难道由他胜了他们,砸碎了棋盘?”南斗笑道:“谁胜谁负,自有分说,咱们着什么急呢?”北斗道:“那可不成,咱们受天命所托,今日要将此局解了,如若不然天崩地裂、生灵涂炭,这般的罪衍、我们无法向天庭交代。”南斗皱眉道:“师弟,你的凡心太重了。可惜、可惜。”

北斗却是不顾,口中密语分发,传往众人耳中:“众人听令,我有南北天罡地煞大阵,可困乱尘。左慈、普净、于吉、司马徽、黄承彦、乔玄、庞德公,你七人为我北斗七星,分掌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悬斗指处,乃是人间春夏秋冬。耀辉、执明、监兵、陵光、甄珠、张宁,你六人为我师兄南斗六星,各掌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牵牛去处,对为世间山河陆海。此间大阵,有宇而有宙、有正又有奇,至于阴阳如何,我再传你们各自心法,你们速将乱尘拿下!”

众人听了北斗密语传音,心神大凛,剑上招式与乱尘且打且退,待得北斗将心法口诀说完,各人均觉此阵大妙,诸人虽皆为当世最顶尖的智识之士,但此阵法变换太多,一时难以明白的通透,乱尘攻的又紧。世间紧迫,也不容他们细想,南斗六星刷刷各刺了两剑,打往乱尘腰间,乱尘骨剑环扫,一一将他们长剑打了,正欲出得第二招接手追击。北斗七星斗柄已是转到乱尘背后,七人同发一声大喝,倏尔纷飞,从斗柄出裂开七朵剑花来,分打乱尘面门、脖颈、心口、双臂、腰间、脚踝,乱尘剑法再高也不及应变,北斗七人以为能胜了他,正要剑上撤力,却见眼前银光大闪,正是那斩仙飞刀杀到近前。这斩仙飞刀甚为了得,虽不在乱尘手中,但遥相控发、忽曲忽直,冥冥之中似有千万条无形的丝线控制着一般,直把北斗七人逼得斗柄连转,任是他们怎么腾挪飞跃,也避不开飞刀所取的罩门。

此刻乱尘已是斗得发狂,骨剑黑芒一丈有余,每一剑都奇快无比,他劲力又大,诸人虽有阵法支撑,内力又可连通,起初尚可勉强三四人内力合在一处硬拆了乱尘无懈可击的剑法,到后来,只觉如山崩海潮,每接上一次,手臂都被震得又痛又麻,长剑几欲脱手。更何况那斩仙飞刀矫夭飘忽、满场游走,把众人逼得到处乱转。十三人虽有南北斗天罡地煞大阵,上印天时、下对地理,环括宇宙,足可将世间万物都挟在其中,却生生的敌不过乱尘一刀一剑,但见刀光霍霍,剑影飘飘,一长一短、一远一近,再加上乱尘拳脚齐施,竟而连战连退,四处分散。虽有北斗、南斗星云之形,却被打得四分五裂。

北斗场外看得焦急,又不能下场出手,与南斗说道:“这小子武功都这般的高了,我看左慈他们撑不了一炷香了。如此一来,岂不是违了天意?师兄,你快拿个主意罢?”南斗忽然站起,微笑道:“你怎知乱尘大胜诸人不是天意?有所谓槁竹有火,弗钻不然,土中有水,弗掘无泉。师弟,枉你修道多年,总是不得完备。如今心境,反不如他了。”说罢,拂袖一挥,刹那间时间已然定格。乱尘空立在人群中间,但见诸人神色各异、悲喜爱乐俱在,身形走位又如那棋盘中的黑白两字,纠缠、延绵、争闯、厮杀,尽搅在一处。正迷惑间,南斗站在他的身前,盈盈笑道:“乱尘,你今日之战,所为何求?你此生数战,又是所为何求?

乱尘一时间百感交集,心里所想的只有南斗“所为何求”的四个字:“我一生孤苦,老天爷与我许多、教我陷在其中,又加倍的夺了去。我每每事后伤怀争竞,可又哪次求回来了?所为何求、所为何求,我欲死时、天命要我生;我愿生时、天命却教我求。顺也不是、逆也不是,天命昭昭,究竟要我何求?”他越想越是迷茫,眼前渐渐模糊,那黑白棋盘已成了浩浩人间,棋子千万,逝去的人、活着的人俱搅在一处,忽见大火纵横、刀戈四起,又见人间团聚、情爱圆满,世人千姿百态,各生华彩。

南斗手指棋盘烽火处,说道:“乱尘,我带你去一处地方。”乱尘尚未答话,已觉眼前一花,旋即热气逼人,举目四看,但见周围一片火海,东风正紧,树木山石、皆燃在熊熊烈火中。再看背后江面上,更是火逐风飞,漫天彻地里,一派通红。

乱尘正要相问,听得马铃叮叮,迎面蹒跚行来数十人,这些人周身焦黑,莫说是兵甲袍铠不见,便是旗幡都烧得只剩半个“曹”字,火光通红,乱尘认出乃是族中的兄弟夏侯惇、夏侯渊、曹仁以及张辽、张郃等人,开口问道:“你们怎落得如此惨状?”可众人却见不着他一般,只顾低着头往北蹒跚行走。人群最后,一人披散着头发,半只手臂上的衣服都烧得精光,骑在唯一的一匹秃马上,正是曹操。山间小路,颇多乱石,这秃马想来是临时抓来的,一个失蹄、将背上的曹操摔下马来。众将连忙将曹操扶了,曹操坐在地上,环望众人惨象,忽然大哭道:“我八十三万大军,一夕燃尽!赤壁、赤壁,烧我命也!”众将劝也不是、不劝又不是,均觉凄惨。

偏在这当口,背后处一声炮响,杀出百余人来,为首的便是丁奉、丁封两兄弟。当日他们北上寻找乱尘不至,原想回兵江东,陡见得江面上大火四起,江北大军联营俱陷在通天的火海中。兄弟俩一商量,觉得此处华容道乃北上荆州的小路,于此埋伏了下来,说不定可擒得一两个曹军的大将,也不至于空手归还。曹营众将已然疲乏至极,心头暗暗叫苦,张辽、张郃、许褚、徐晃、于禁等人挥舞了兵器勉强将这百来个人拦住厮杀,又听两旁山腰上人声鼎沸,乃是丁奉两兄弟的弓箭手齐齐迸发,众将且战且退,由夏侯惇、夏侯渊、曹仁三人阵前开路,护拥着往北奔逃。却见山口银光一闪,跃出一人来。那人身长八尺,周身一色银甲,手中提了一把亮银长枪,堵在山路中间。众人都识得他正是赵云,心中大苦——平日都打他不过,如今筋疲力竭,如何能闯过去?今日恐怕全要死在这华容道了!

但见赵云银枪攒刺,一枪一个将曹营众将挑倒在路边,到得曹操时,曹操忽然大笑道:“赵将军,你我也是有缘。今日既是无路可逃,我便送了这头颅与你!”说话间,将倚天剑提在手中,赵云银枪悬在他心口前,又见众将眼目均是紧闭,想来是曹操若死、皆要追随而去,心中大为不忍。但听曹操哈哈大笑道:“曹操纵横一生,原以为大志将逞、天下一统。今此兵败,一如往昔先古,罢也、罢也,春秋一场大梦,求天求人不如求己,我自去也!”拔剑往颈中刎去。

乱尘再是按捺不住,发一声大叫,身子一闪,竟尔夺过了曹操手中的倚天剑,赵云忽觉空气一滞,连反应都未反应过来,双手一麻、银枪已被人夺了去,再拿眼看时,正是乱尘挡在曹操身前。师兄弟二人双目对视,却是无话,丁奉、丁封二兄弟远远的见着有人拦了赵云,也不分得清了,手中一十六把飞刀齐发,俱打往乱尘。乱尘唯恐曹操为飞刀所伤,袖子一拂,便将众飞刀扫得偏了,想得石壁坚硬,飞刀不过寸余、这一挥之下,飞刀俱是深深没入石壁。丁奉、丁封二兄弟闯荡江东日久,飞刀去处,便是太史慈、吕岱这等顶尖的高手都不能抵挡,惊见这人衣袖轻拂间就将飞刀扫了,心头又惊又恨,撇开与他们缠斗的张辽徐晃等人,往前急急驰奔,衣袖间嗤嗤响声连成一片,刹那间将浑身上下上数百把飞刀都发了出来。华容山谷间,但见银光漫天,极是骇人。

乱尘是为何人?丁奉、丁封二兄弟的飞刀之法都为他所传,这飞刀风雨再是了得,又如何能伤他分毫?他原本只消一掌拍出,便可将飞刀连同丁奉、丁封二兄弟一起拍散了,但他从飞刀技法间已是瞧出两兄弟的身份,心想毕竟一场缘分,低叹了一口气,五指全出,以狂风暴雨、摘叶拈花之法将上百把飞刀尽是卷了,大袖一挥,又将飞刀撒在二兄弟脚下,口中喝道:“退下!”

兄弟俩见了乱尘、如临天神,顿时双膝一软,对着乱尘伏首拜道:“师父在上,徒儿向您请安了。”乱尘听他们提及“徒儿”二字,蓦地想起紫烟,心口一酸,说道:“你们起来罢。”两兄弟诚惶诚恐,躬身立在一旁。乱尘扶住了曹操,径直走到赵云面前,说道:“师兄,我大哥已落到这般田地,恳请高抬了贵手,与他们一条生路。”赵云想起天下大运、又想起投奔刘备的初衷,实在不愿放得曹操走了,但又见曹营诸将面色惶惶,乱尘又近在眼前,这情意深重、他心中难忍,一言也是不发、背过身去,让出一条路来。

乱尘牵过马来,将曹操扶上马去,曹操心中有愧,不敢抬头相望,待得乱尘转身欲走,曹操轻声说道:“小弟,你往何处去?”乱尘笑道:“大哥,我漂泊了一生,去哪里都是一样,你莫要担心了。”曹操有道:“那……你随我回许都罢?”乱尘心头一暖,摇头道:“大哥,许都繁华之地,容不得我……”他望望南斗,心中忽是下了一个决定,说道:“师兄、大哥,今此一见,可算诀别。我此间尘缘已了,以后怕是见不到了。”说着,向曹操、赵云二人深深一躬,转身便欲走了。

曹操、赵云二人同时拉住了他的手臂,说道:“乱尘,你一向豁达,莫要失了生志。”乱尘摇了摇头,挣脱开来,走了两步,忽听得曹操朗声说道:“曹家乱尘,文武双全、天下无双,有子如此,夫复何求?荀彧、程昱,传我相令、回许都后昭告史官,于史书上将我兄弟义举一一写了。”荀彧面露难色,说道:“丞相,史书载者乃帝王将相,曹兄乃是江湖中人,虽也誉满四海,但宗法有制,入不得史册。”曹操横眉怒道:“乱尘贵为魏侯,食邑万户,便是先祖曹参都尚且未及,如何上不得?我既入得,他便要入得!”荀彧、程昱还要再劝。

丁奉、丁封二兄弟高声附和道:“古往今来的豪杰义士,可有比得上我师父的?昔年太史公司马迁作《史记》尚有豪侠成传,我师父名满天下,独开一篇、有何不可?想我江东多豪士,我兄弟二人回去与众兄弟们说,联名上书吴侯,也是一般的春秋大传!”

乱尘转过身来,抽过曹操腰间的倚天剑,悠悠叹道:“大哥,我反要求你最后一件事。”曹操见他将剑持在手中,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乱尘与他是骨肉至亲,什么样的要求、他不能答应?点头说道:“但有所求,我都应了你。”乱尘道:“我求你掩盖掉关于我的一切,名字也好、生平也罢,都不要被人传载或是记得,我想,光阴如风,不消得两代人,世间便会彻底忘了我的存在。”这一番话,说得极为动情,在场诸人都为之耸容,曹操大声道:“不可!万万不可!乱尘,人生一世,如若连名都除了,那来这人世还有什么意味?”

乱尘笑道:“花开无声、燕过无痕,我来之安之、去之宁之,都宛如飞沙。大哥,我名中一个‘乱’字、一个‘尘’字,正是乱世飞尘、沧海一粟,有不如无。”说话间,倚天剑着自己左臂上一斩,倚天剑锋利无比,剑锋落处,乱尘的手臂已落在地上,断臂的鲜血溅了曹操一脸。众人正震惊间,赵云手指连点,将乱尘肩臂处的穴道封了,乱尘笑道:“我要从曹家族谱上抹去,这一条手臂,便是我还了咱们曹家列祖列宗的。”他环视众人,眼神中尽是不舍,但觉自己身影渐渐消失,说道:“诸位,时不我与,来世都不要再见了。”众人一齐呼他名字,但见他缓缓消散在火光里,声语犹在,恍若一场大梦。

乱尘重回到沧云山间,众人已是消了定障,正茫然四顾寻找乱尘与南斗,忽见得乱尘胸口血淋淋,再去看他左手袖子空荡荡的,张宁惊呼道:“曹郎,你的手呢?”乱尘右手将她揽在怀间,俯下头去,闻着她秀发的香味,柔声道:“好宁儿,不碍事的。”说着,食指点了张宁的定身穴道,朗声大笑道:“师父,这棋我已知如何解了!”左慈等人心中咯噔一怔,正要发问,乱尘刀剑尽弃、飞身而起,一头猛撞在棋盘上,热血四溅,棋盘上鲜红一片,乱尘身如软泥、就此倾倒。

事发突然,众人惊得魂飞魄散,左慈抢上前来,将乱尘抱在怀中,掌内倾吐真气,欲要他醒了,但乱尘鼻息全无、已然去了。甄珠生怕张宁也自寻了短见,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不肯与她解了穴道。

左慈与乱尘情同父子,这一刻的打击如若雷轰,只觉天地茫然,口中嗫嚅道:“尘儿、尘儿……”张宁伏在甄珠怀间,想要一声声的唤得“曹郎”,却是身不能动、口不能言,热泪滚滚而下,湿了胸膛。

南斗径直走上前来,在乱尘眉心处一摘,乃是一颗七彩云石,石上有字,正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他托在掌间,凝视了半晌,轻轻说道:“帝君,原来第七卷天书便是你自己……”他又视棋良久,苦笑道:“残局已破、天命可解,可帝君你也失了轮回。天也、命也!”众人循言望棋局上望去,但见局上殷红一片,黑白子散在中间。再细细瞧了,已是看出端倪——鲜血盖处,棋子尽换,若为白,则黑子胜,若为黑,则白子胜。棋盘本止有两色,如今却是三分了天下。

再一时,普净听得身后有人柔柔说道:“师兄,你怎么啦?怎么哭了?”

其时明月当空,时值岁寒,但听得林风飒飒,虫鸟低鸣。

情爱星尘,终归乌有。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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