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虽然都急着想知晓画中的秘密,但毕竟是教主遗传,不能失了敬畏之心,待得沐浴更衣之后,方是燃敬香火将画请了下来。张燕身经百战却没有此刻这般的紧张过,双手抱着丝画竟有些微微颤抖,好不容易将丝画解了,但见画上那人面容清瘦,鬓发高掬,英目翟翟,端的是雄气勃勃,画中人不正是眼前的曹操么!张燕等人拿着丝画仔仔细细的对照着曹操看了好一阵,将曹操看的心里发憷,厅中众人陡然一齐跪下,拱手说道:“明主在上,望请收留!”曹操大惊道:“诸位这是何意?”张燕道:“先师遗命,不敢有违,还请明主不念旧日之过!”曹操越听越是糊涂,便要相问荀彧,但见荀彧亦是满脸惑色,想来也是不知所谓,但他素为枭雄,想到能平白无故的得了张燕的数万黑山精兵,心中大为欢喜,也不作伪,大声说道:“诸位快快起来,我应了你们便是。”说话间,伸手将张燕扶起,又与他说道:“将军,曹某虽然不知晓这其中的缘故,但你家先师既是定有遗命,曹某不敢推却。希望日后咱们互为倚靠,闯荡出一番大事业。”张燕躬身说道:“多谢明公!”众人亦说道:“谢明公!”其声之响,透彻云霄,教曹操好不痛快。
曹操又请众人在厅上按次序坐了,慢慢由那张燕言说当年张角遗命之事,这才恍然大悟,心中对司马徽及荀彧二人大是感激,感慨道:“我与诸位能有兄弟之缘,全赖于张天师与博望先生的安排。当然,事由人为,此刻我能坐在此地结识了这么多兄弟,也多亏了荀军师的撮合。来,荀彧,我敬你一杯!”众人听得高兴,也来举杯相敬荀彧,荀彧将酒喝了,微笑道:“在下又不是算命的神仙,又怎会晓得有这样的良缘安排?”张燕道:“荀先生谦虚了,你要是不知道天师有这般的遗命,就敢让明公一兵一卒都不带、贸然的闯上山来?敢情是不把我们这黑山数万的弟兄放在眼里啊?”他说的有趣,引得众人大笑附和道:“是啊,荀先生眼界高的很,看不上咱们的普通把式呢!”荀彧引杯站起,向众人连敬了三杯热酒,这才说道:“荀某不过是个穷酸书生,又怎会什么功夫把式?诸位莫要笑话我啦。”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荀彧续道:“博望先生说,‘一切因缘,冥冥中自有天定’,今日我与主公来寻你们,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他说的庄重,众人皆收了笑意,点头说道:“先生所言极是。”
曹操闻及“天命”二字,口蓦然一阵急疼——这一刻间他想起了自己那个为情所困、为天多定的弟弟乱尘,这天明定数不可偏陷,时时刻刻缠绕于他,终生都似是不可解了……他遵循谶语所言、抱着貂蝉的尸身去了那彭城,又是去历受什么劫难去了?他越想越是难过,脸色也越来越差,荀彧此时也将下邳一事简略与诸人说了,但听得张燕朗声说道:“我等新投明公,正是施展拳脚之时,那陶谦老儿谋害老主公,咱们去摘了他的头来。”黑山众将纷纷点头称是,但有那李大目说道:“哥哥,荀先生说小姐追着曹公子去了彭城,俺能不能领些兄弟去看看?”他生怕张燕不允,紧接着说道:“秋收的时候,俺和陶谦手下的糜芳干过一场架,虽然俺输了,但听那小贼说彭城是他们屯粮的地方,那里有重兵把守,叫俺们不要自讨了苦吃。现在小姐和曹公子去了那里,俺担心的很……”张燕道:“兄弟说的确实不错,不过……不过咱们现在已经跟了明公,这军事安排当由明公做主。”曹操乃是御人的高手,脑中只是稍稍一想,便想出一道恩威并施的法子,但听他缓缓说道:“诸位虽然投身于我,但我不敢对张天师不敬,便与你们独立的兵权与政权,平日屯田、战时用兵,听我大令号召;但军中内务,我不会过多加于干预。诸位大多是青州人士,待得咱们讨灭了陶谦老贼,我会向朝廷请命,授予你们‘青州军’的旗号,张燕请为平北将军,自张燕以下,各按你们原先的次序授与官爵。诸位既入我曹操旗下,当受我曹操的约束,诸位应不应得?”众人大声道:“理应如此!”曹操附耳与张燕说道:“彭城乃是凶险之地,你选些好手与你同去,这山寨开拨的杂事,就让李大目他们操办。”他顿了一顿,又大声说道:“我先前并不知道彭城是屯粮的要地,只让徐晃带了五百骑兵去,恐怕不是守军的对手。你与我二弟交情不浅,又可以劝劝你家小姐,这彭城之行有劳了。”张燕神色为之一正,说道:“末将领命!”黑山众人均想:“久闻主公杀伐果断,这顷刻之间便有了安排……是了,天师能算天命大数,早在八年之前便知道咱们要为此等明公效劳。如今明公吩咐,咱们怎能不全力用命?”正想到此处,一名兵士进来报道:“寨主,那曹操的军马在山下闯关来了!”
曹操叹气道:“唉,我这几个自家的兄弟,恁的是不听我的命令,来闯寨救‘我’了。张燕,你且随我下去与他们见上一见。”张燕应道:“是!”
不消得多时,黑山众首领与曹营群豪在山脚下会了面,夏侯兄弟原本怒气冲冲,和黑山军的兵士正打的不可开交,只由曹操三言两语说了原委,群豪皆是大喜,在山脚下一阵休整,与黑山军马合兵一处,由张燕和夏侯惇另外领兵去了彭城,其余近十万大军白衣素缟、黄纸灵幡的往徐州杀去。
却说那张闿依据陶谦密令杀了曹嵩满门,自以为富贵腾达、在此一为,待得杀尽诸人,收拢了军士回徐州城中复命,回城途中脑子里想的还是自己终是等来了陶谦的重用,当下陶谦曹操结仇、自己将为先锋大将,要于战场上争杀闯荡,富贵威名都见之在前,心中好不得意。又怎会料到一帮人刚入徐州城中,便被陶商率大军给伏了,争斗突围之时,张闿不停疾呼:“我得主公密令行事,少主何故擒我?”陶商却不容他分说,教那曹豹张弓将他脸颊射了个对穿,教他说不出话来。不一会间,张闿部属已全被屠戮,唯独张闿一人被生擒了,也不容他反抗,曹豹已将他双手斩了,好教他再无抗意。众人将张闿擒至刺史府中,但见烛火高燃,陶谦据坐在高座上,双目通红,正是大哭间,见张闿如见仇人,大骂道:“兀那张闿,我不念你出身匪患、收你为将,平日待你不薄,你缘何杀戮曹公,引得曹操兴兵复仇,徐州百姓涂炭?”此时此刻,张闿已全然明白了陶谦卸磨杀驴的险恶用心,莫说自己现在已是口不能言,便是能说话也是百口莫辩,索性绝了求生之意,只盼能落个痛快。徐州诸人不知就里,见得陶谦悲痛大哭,又不闻这张闿争辩,纷纷怒骂不止。
众人正怒喝间,见传令兵来报,曹操先锋骑军已到,雎陵守军不敌,被曹军拿下城池,可怜城中百姓军民,皆被曹军所屠,众人闻得噩耗,又是破口大骂曹操残忍无道。那陶谦更是以手捶胸、仰天恸哭道:“我管教无方,获罪于天,致使徐州之民,受此大难!我,我该死啊!”糜竺等幕僚又来相劝,不一时,又有传令通报,取虑、夏丘二县也被曹操攻陷,但凡活物,皆被屠戮。而曹操大军浩浩荡荡十余万人,从下邳开拨,不过一日便要攻到徐州城下,糜竺素为幕僚之首,眼见众人惊慌无措,上前说道:“事已至此,主公再是伤悲也是无用。当今之法,唯有将这张闿送至曹操,咱们再遣使请罪,便是曹操要钱要粮无数,咱们也需给了。待得此间事毕,咱们卧薪尝胆、厉兵秣马,再报我百姓遭戮之仇,主公以为如何?”陶谦看了糜竺一眼,叹了一口气,也不说话,陈登却是喝道:“大敌当前,岂能临阵退缩?那曹操人面兽心,肯不肯听咱们分辩都是一码事,便是能因礼退兵,咱们徐州军将遇敌畏缩,颜面又是何存?”其父陈珪亦是说道:“我儿所言不错,曹操兴兵而来,报仇是假、扬威是真,咱们若是就此退让了,岂不是教天下人瞧不起咱们徐州军将?”糜竺平日里与陈珪、陈登父子交好,只道他们父子俩心思缜密、性子又是谦和,哪里会想到此时他们父子俩不知敌我众寡之分、言语中尽是引战之意?糜竺方要分说,性子火爆的曹豹也是喝道:“曹操来便来了,咱们有什么好怕的?主公,容末将领一只彪军出城去,趁其大军未定,我去劫他帅营,取了他的狗头来!”
陶谦斜睨着曹豹,仍是大哭不止,说道:“敌众我寡,将军再有武勇,也难敌其十万之众。我陶某安身徐州多年,幸得诸位不弃、容我坐这徐州刺史的位子,这些年来不敢说是府富军强,但好歹保土安民十余载,今日兵祸罹来,乃是陶某无德无能,错用了歹毒之人。此番罪责既是因老夫而起,老夫便应当全力偿还……”他顿了一顿,眼望陶商、陶应两个儿子,幽幽说道:“商儿、应儿,老父管教无方,连累了你们也受这般的祸害。”不待陶商陶应回答,他便与那糜芳下令道:“糜芳,你将我父子三人与那张闿的首级一并斩了,连同这徐州牌印一同交由了曹操,保得诸位与徐州百姓的安宁。”群臣皆是大哭,又是如何肯依?糜竺、孙乾等人乃是忠厚之人,原是心想忍辱负重、以换得曹操退兵,但见得老主公悲惘、又想到曹操纵兵屠城,怕是不肯轻易干休,索性将心绝了,说道:“曹操汹汹而来,为父报仇只是其一,侵吞徐州才是主因。曹嵩久居咱们徐州,又岂会因是避祸养老?这几年来,他暗刺咱们徐州军情给曹操可还少了?张闿这次杀了他虽有不妥,但也是曹嵩咎由自取、恶有天收,主公不必为此事多于自责。只是曹操势大,咱们不可力敌,需得诸位将军出城袭扰,阻他大军安定,咱们再遣使向天下诸侯阐明事由、请兵来援,是非曲直天下自有分辨,只消咱们能拖得住时间,便能将他曹操耗死在这徐州。”群臣见糜竺等人也不主和,俱是点头说道:“此事甚好,咱们便教他曹操领教咱们徐州人的风骨,教他曹操有来无回!”陶谦并不发话,反是陶商说道:“父亲,糜先生言之有理,不如咱们便如此行事。”陶谦叹气道:“兵祸一开,百姓罹难。我陶谦个人安危与否,何苦要诸位同受?况且天下诸侯以利为先,这援兵岂是说借便肯借的?”
糜竺道:“主公莫要担忧,咱们广遣信使与天下诸侯,便是西凉马腾、荆州刘表、宛城张绣、益州刘焉这些离得远的,也派人快马加鞭的去,他们便是不出兵,于道义声势上多少有些帮助。至于离得近的袁绍、公孙瓒、孔融、田楷等人,咱们需得派遣要人亲自上门求援,这帮人平日里虽然与咱们徐州多少有些龃龉,但这一次替咱们发兵解围乃是扬名天下的义举,咱们再以厚礼相请,如此定然来援……这样罢,孙乾去请渤海袁绍,陈珪去请界桥公孙瓒,陈登去请青州田楷,北海孔融处容我自个去一趟。”糜竺分析的头头是道,诸人纷纷点头称是,陶谦仍不肯依,待得诸臣僚与其子陶商陶应再三劝说后方是说道:“曹兵势大难敌,便是救兵来了,彼此攻战,也是一场人间杀戮,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有何忍见此悲景?我情愿自己千刀万剐,平息了曹操的怒火,也胜得兵祸之乱……只是诸位忠心耿耿,我若再是拂了各位的好心意,又失了人主的体切,罢了罢了,是战是降,皆由你们做主罢……战事一开,若是伤亡惨重,你们仍可将老夫送与了曹操去。”众人又是一阵大哭,亏得糜竺、孙乾等人心念战事紧急,向陶谦磕头行礼请了,又从府库领了金银珍宝,各自找诸侯求援去了。
待得夜近三更,下邳臣僚才是各自请退,偌大的刺史府灯火依旧通明,烛火照在陶谦的脸上,却不甚分明,陶商、陶应二子琚坐席间,厅外寒风呼呼,厅内却只听得三人起伏的呼吸声。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冬夜里不该有的蛾子不知从哪处钻了出来,啪的一声撞在烛焰上,陶谦的眼皮也随着这飞蛾扑火的一瞬间跳了一跳,陡然从席间立起身来,轻轻捶着后腰,说道:“时辰已是到了,怎么还是没来?”陶应道:“父亲,莫不是这帮东瀛狗贼欺了咱们?”陶谦微微一笑,不知可否,反是与陶商问道:“商儿,我吩咐你做的事,可是干净了?”陶商答道:“父亲且是放心,这帮人都是些江湖歹徒,便是无端死了,也不会有人挂念。嘿嘿,想来此刻已然毒发身亡了罢?”陶谦点头道:“此事攸关性命,绝不能留一个活口!”陶商道:“好,我这便去差人去察看。”陶谦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能假手于人,你自己去。记住,但凡知情者、不问亲疏,皆要斩草除根。”陶商正色道:“是,我此刻便去!”说罢,径自出了门去。陶应听他二人说话听的是一头雾水,问道:“父亲,你与大哥说些什么‘斩草除根’?咱们杀曹嵩这桩事除了东瀛人之外,难道又扯了其他人?”陶谦嘿嘿干笑了数声,幽幽道:“应儿,为父将徐州托付给你大哥却不与你,便是因你虑事不得周全,若为升斗小民,胆大妄为尚无性命之忧,可要操持州郡岂能有胆无智?”陶应不悦道:“父亲又是瞧不起孩儿,这一次咱们与东瀛人联手杀了曹嵩这老贼,我出的力可不比大哥少。别的不说,骗得张闿那贼子中计、杀了曹嵩这桩首功,可是我闯下来的。”
陶谦知他不快,轻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先杀曹嵩、再擒张闿,这两桩功劳确实不小。”他见陶应脸上泛起喜色,又是说道:“可你想过没有,曹嵩在我徐州住了这些年,我早不杀、晚不杀,奈何现在杀了?”陶应心中咯噔一怔,倒是将他难住了,但他一向争强好胜、不肯容自己输了大哥,高声说道:“还不是这次有强援撑腰?司马懿那贼小子说咱们有勤王讨寇的天命,想得父亲一生忠于朝廷,却为朝廷上的老贼们所嫉妒,一直不能伸张志向,这一次借由杀了曹嵩,引了曹操大军前来,咱们外引援军正面对敌,后以东瀛倭人断其粮草辎重,曹氏父子一除,咱们去许都面见圣上,是时父亲因这清君侧的大功封侯拜相自不消提,说不定裂土封王都不在话下……”他待要说将下去,却见陶谦怒眉倒竖,破口骂道:“放肆!”陶谦早前毒伤医好之后,平日里颇为注重养气修身,再未有过动怒之时,此刻陡然发怒,把陶应吓得膝盖一软,连忙伏首拜道:“父亲息怒,孩儿知错了。”陶谦喝道:“混账东西,你可知你哪里错了?”陶应口中只是说道:“我……我……”却是不知错在何处,陶谦长叹一口气,说道:“朽木不可雕也,与你多说也是无用……罢了,罢了,你去找曹豹,与他共领一万精兵去那彭城,彭城乃是我军粮草重库,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与他都不用回来见我了。”
陶应不敢言语,唯唯诺诺的起身来,方要开门出去,却见着门外立着两个黑影,当下对着黑影拔剑便刺,大门吱呀一声轻开了一条缝隙,门外的两个黑影随着冬夜的寒风呼呼的钻进厅来,也不见来人如何使当,双指点住了陶应手肘的脉门,陶应只觉右手酥麻,利剑当的一声落在脚下,他方要再骂,却见来人一男一女,均是衣着华衮,二人相貌虽皆是俊美,但脸上均是一股阴鸷之气,正是此前见过的司马懿与邪马台女王卑弥呼。只听得司马懿轻笑道:“封侯拜相、裂土封疆,有何不可?少爷此番可得量力而为,休要王侯将相尚未到手,头颅却教人割了去。”司马懿说话字字阴刻,陶应初识时便吃过他的大亏,晓得自己口才、武功、智谋均远不及他,便是现在与他翻脸、也决计讨不到好去,便不与他多话,狠狠瞪了他一眼,摔门而去。司马懿二人进得厅来,大咧咧的在席间坐了,陶谦也不与他二人客套,冷冰冰的说道:“二位来了多久了?”司马懿嘿然笑道:“不久、不久,只听到贵公子要‘裂土封疆’,陶使君,你口口声声说要为国除贼,可莫要拿咱们的人头与血汗去为你自个儿讨了好去。”陶谦哼了一声,冷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次要不是老夫自忖事无完全之法,又怎会假手于尔等?”司马懿道:“陶使君这话说的可是膈应人了。若不是我们相助,你能安然杀了曹嵩?更能借此良机将他曹家连根拔起?”陶谦冷冷道:“少是自吹自擂,曹嵩在我徐州住了好几年了,我杀他如捏死一只蚂蚁容易。便是不杀他,他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么?”司马懿哈哈笑道:“常闻陶使君体足刚直,果然世人不曾欺我。只不过这一次,可是陶使君老迈了些,莫要老来教自己的一世英名可坠了……”司马懿讥言一开,何人说得过他?陶谦见怪不怪,只是说道:“本朝高祖遗言在先,‘异姓不得封王,若有违者,诛九族’,先生可是在夷狄之地久了,连王化之道都是忘了?”司马懿欲要反语再讽,却被卑弥呼掩住了口,但见卑弥呼眉眼皆笑,嘻嘻说道:“陶使君可真不念人的好呢。曹嵩现在要是不杀,离了徐州境内,你可还杀得了?曹操已然打败了李傕郭汜、迎回了你们汉家的小皇帝,眼下又灭了吕布,这中原之地,可有阻敌了?现今放曹嵩回了许都,他父子二人合在一处,你这徐州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嘻嘻,曹操兵多将广,必不安于青兖二州之地,狼子东扩乃是必然,就凭陶使君手下的这些个歪瓜裂枣,可是曹操的对手?咱们不辞辛劳,从远方而来仗义相助,又是替你出谋划策、用张闿来借刀杀人,又是假扮曹军、替你屠了三城的百姓,从头至尾我们可曾有过半点要求?原因无他,皆因咱们邪马台人也是急公好义之辈,陶使君如何说得咱们不受王化?”她见陶谦不答,口中又是啧啧有声:“倒是你们汉家的人哪,满嘴的王化、仁义,杀起自家百姓来倒是不曾心软,只是怕脏了手,要请我们这些‘蛮夷’行事呢!”
陶谦冷冷说道:“卑弥呼,你贵为一国之主,说话可要有些分寸,什么借刀杀人、假扮曹军,这些没干系的话何从说起?难不成这徐州上下谁写了什么手书证据留与了你们?”他顿下话来,斜睨司马懿、卑弥呼二人,见他二人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大为得意,又是缓缓说道:“你们远道而来,老夫尽地主之谊好生的招待你们,为的乃是宣化王道,你们被咱们汉家的王化所感,这才施以援手替我汉家铲除曹嵩、曹操这一对父子奸贼,此乃信义之举,何来交易一说?”陶谦是个老官痞,什么样的话他不会说?如此一来,非但将他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便是邪马台人也是“见义勇为”的壮士了。卑弥呼终是年岁轻了,听了他这番阴不阴阳不阳的话,自忖说不过他,原是想一向争强好胜的司马懿将陶谦的话怼了回去,不料司马懿只是自顾的摇扇微笑、并不与他争辩,卑弥呼只得将话题一转,说道:“好罢,便依你们汉人说的,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咱们既然仗义相助陶使君,当然不肯半途而废了。眼下我两万大军已是到了你徐州各处渡口,只需你的令牌到了,咱们便可登岸部署了。”陶谦讶道:“怎得还未登岸,我还以为你们早已过了徐州,绕到曹军后面去了。”卑弥呼叹气道:“我们原也想隐秘行事,可这么多的人马,怎得不会引人注目?使君手下有个叫陈登的,还有他老子叫什么陈珪的,任凭咱们如何说是前来帮忙的,这父子俩硬是不许渡船靠岸,非要得了你的手令方肯通行,本王也是与他们两个争执无果,这才来得迟了。”陶谦心道:“这两父子也真是迂腐,我若不是有要事相求,又岂会放这两万祸害入境?放得他们进来,要他们从后路绝了曹操粮道,曹操必定主力驰援,到时候让他们与曹操拼个两败俱伤,咱们再与来援的其他诸侯一同杀出,待灭了曹操,再以尊王讨夷的名分与天下诸侯一同剿了他们,这蛮寇之乱自然是除了……不过他们原是本土豪门,这些年来与我也不如何亲近,此间干系如何与他们说了?二人此行虽是乱了我布局,但念在他们一心向公,便不与他们追究了。”他想了这一阵,说道:“也不消什么令牌了,待会儿犬子陶商回来,我着他与你们一起去。”卑弥呼道:“兵贵神速,再等下去,可莫要迟了。”陶谦笑道:“老夫盼着曹嵩这老贼死盼了好几年了,可曾心急等不了了?便是慢上一些,也不碍事。”
卑弥呼原要再劝,却见司马懿羽扇拦在腰前,便由着司马懿慢慢的说道:“陶使君,只消咱们按照此先的计划行事,曹操必除。只不过我今日夜观天象,却见异星乱于西南,据我测算,乃是彭城有事,使君若肯不辞辛劳,但请亲自去彭城走上一遭。”陶谦笑道:“彭城乃我徐州粮草要地,我本有重兵把守,在你们来之前,我又教我小儿陶应与大将曹豹领军同去,此间事,不劳你们挂心了。反而是我先前请两位做的‘好’事,两位可曾办妥了?”司马懿点了点头,也是笑道:“既是‘好’事,怎么会办不妥?这些贼子的人头,可要我着人送到使君府上?”陶谦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曹嵩这几年在老夫眼皮底下埋了这么些钉子,真当老夫不知道?你们东瀛密忍行事隐秘,专擅刺探清查之举,这桩好事请得你们可真是找对了人。老夫原是担心他们走脱了,漏了咱们徐州城的内幕风声,想来你们做事干净利落,便将他们都烧了,这桩事便算了了。”司马懿道:“便依使君吩咐。”这说话的当儿,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凌冽的寒风刮进厅来,正是陶商闪了进来,他着眼便见到卑弥呼、司马懿二人琚坐在席上,脸上堆笑道:“二位可是来了,事请已是办妥了?”司马懿将他打量了好一番,又故意将鼻子嗅了嗅,说道:“我们的事自不消提了,大少爷这一身的血腥气,看来也好事成了。”陶商嘿嘿一笑,也不与他多言,向高坐的陶谦拱手说道:“父亲,万事均已妥当,只等曹贼来了。”陶谦目露凶光,猛的从席间立起,从牙齿间硬生生的挤出一个“好”字,又是说道:“商儿,东瀛的大军被陈元龙父子堵在渡口了,你且随他们去一下。”他顿了一顿,又有些不放心,细声说道:“此间事,动静非要小些,你去与元龙父子俩交代了,莫要添了乱子。”陶商目露杀意,说道:“为免人多口杂,干脆将他们也料理了。”这陶商年纪不大,心肠已是这般歹毒,陶谦眼望这个自己准备托付徐州的长子,心中蓦地升腾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他思了一阵,摇头说道:“陈登父子才堪大任,平时处事也算机谨,将来还要靠他们辅佐你治理徐州……商儿,莫要为难了他们。”陶商点了点头,说一声是,又来请卑弥呼、司马懿。司马懿拱手道:“渡口一事,还请长公子独自去了。我们另有要事,去不得了。”陶商笑道:“都到这份儿上了,你们还有什么要事?”司马懿亦是笑道:“要事要事,自然是不得不办之事。长公子眼中杀曹操是比天大还大的事,在我这里就不一定了。”他见陶商面显不快,接着说道:“便是我司马懿去幽会佳人、夜中娶妻,算不算是要事?”他说的可笑,卑弥呼堂堂一国之主竟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陶谦抚掌笑道:“先生夜择佳偶,自然是美事、要事,我们怎能坏人之美?商儿,你便自个儿去罢。”陶商心想:“你司马懿满肚子坏水,放着自己的大军不去统领,谁知道你大半夜跑何处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哼,父亲他多少有些老糊涂了,你可瞒不了我。待会我差人跟在你后面,倒要看看你做什么去!”当下一阵假笑,拱手说道:“那我不耽搁阁下的美事了,请了!”当先走了出去。司马懿、卑弥呼二人也向陶谦起身告辞。出得刺史府,二人向东行了十余里,陡然展开轻功身法,又往西折了回去。
冬夜寒风甚大,二人轻功又速,不一会间已甩了跟踪的探子,卑弥呼轻笑道:“仲达,你撒谎骗人的本事可是越来越厉害了,还说什么半夜娶亲。”司马懿哈哈笑道:“反正陶谦那老贼与咱们都是互相利用,此间干系大家心知肚明,又何必找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卑弥呼道:“那倒也是。这老狗总以为咱们帮他除了曹操,哪里想得到咱们是把他连同这徐州当作一份大礼送给曹操呢!”司马懿道:“自古构陷者,须得智计卓群,然则遭计反噬,这陶谦算得什么聪明的人物?也配与我比?”卑弥呼道:“好啦、好啦,莫要夸你自己啦,便是你这般的聪明,连我都给你‘算计’啦。”她虽为国主、野心又大,心肠也是歹毒,但与司马懿相处日久,情愫渐深,对这司马懿却是倾入真心,怎知道司马懿事事算尽、与她的情爱都是虚情假意?卑弥呼本是暖人的情话,他却听得刺耳,但他善于作伪,强压着自己心头的恶心,笑道:“‘娘子’面前,岂可自夸?”卑弥呼更是开心,娇笑道:“不夸不夸,你本来便是这般的了得。”二人又笑了一阵,卑弥呼忽然说道:“仲达,你曾发誓要杀尽乱尘这贼小子所有相干的人,而曹操更是他兄长,你不除他、为什么却要尽心尽力的帮他?这徐州富庶之地,咱们自己拿了不好么?”长安时司马懿用“搜魂夺魄大法”读了管辂脑中的残缺景象之后,已是晓得自己的遥遥天命,自那以后他每一步计算,都是要得天下三分、应得杀劫,待得云气聚拢、仙佛道三家归命,自然是他强晋一统九州之时,此间美事又岂能容卑弥呼这等外夷染指了?他脑中思绪飞转,说道:“夫人既将未来托付与我,我自当努力使当才是。”卑弥呼小嘴微翘,佯怒嗔道:“又来了,每次都这般的瞒着我。”司马懿赔笑道:“夫人莫气。我虽是相助曹操,但不也设计让陶谦杀了他全家么?这叫私仇公事两不误呢。”卑弥呼道:“说的也是,那咱们现在去彭城,是去报私仇呢、还是办公事?”司马懿眼中的寒意一闪而过,悠悠说道:“既不为私仇、也不为公事……‘下邳彭城,俱是归程’,老天爷待乱尘这小子太是宠溺了,事事都与他留了谶语,这八字又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这次去,便是去看看热闹。”卑弥呼想了一阵,说道:“乱尘这小子可算是个扫把星,走到哪里都是灾祸不断,咱们还是传令下去,叫军士们远离了彭城,不去触这个霉头。”司马懿道:“不劳你费心了,一切行军部署我早已写入锦囊,诸将只需根据时辰打开,是时反戈一击,徐州必破、陶谦定死。我担心的还是彭城,乱尘是为媒因,我便是能算天下大势,却难算他行驱,说不定这彭城又起了变数,乱了咱们全盘的计划。先前在下邳咱们介入太深,这一次咱们不得不防,还是冷眼旁观为妙,所以我才要躲着曹操……”卑弥呼若有所思,一时半会间又理不透司马懿说的意思,遂是说道:“咱们的霸业可真是前路漫漫呢,反正你们汉人的事情向来纠缠的很,多亏有了你,帮我应付了这些个难处。咱们便依你说的,走一步看一部,不到万不得已,都不加干预。”司马懿遥望远方黑漆漆的夜色,说道:“呵,曹乱尘、张宁、再加上曹操、刘备、陶谦军中的高手,这小小的彭城,可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