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已然带头,其余英豪俱拉了高手入阵,原先三十英将相斗乱尘,此刻越战越紧、越紧人越多,顷刻间已有了百余人。这百余人尽是当世一等一的高手,今日一战,可谓是天下群豪鏖战乱尘一人。但闻那孙策、周瑜、吕岱三人同述其才的总诀,各高手体演与心学俱用,批荡之间,好不壮观。
如此一来,但闻见兵刃劈风的嗡嗡声轰隆,百余人似已锻成一团铁锤,对着乱尘的长剑一阵阵的轰去。即是如此,乱尘的剑影已成了万千道光芒,在众人间扑烁纵横,竟尔不显败象。
眼看着一边是以赵云为首的六大高手对敌张宁、一边是天下群雄围攻乱尘,居然皆是久攻不下,众高手翻翻滚滚斗了许久,仍是陷在僵局之中。斗到此刻,天下群豪的虎口早已麻软,反是乱尘、张宁二人气息悠长,一剑一萧连绵不绝,其间无数的神妙绝技,直教天下人惊心。五方诸侯好不容易收拢了军势,又将张辽等一干下邳军将擒了,此当大胜、却毫无欢喜之意。试问自家的高手均陷在阵中,倘若一时不查,全被乱尘杀了,那今后又如何有争雄天下的本钱?正一筹莫展间,忽见一匹飞马自东方驰来,马上那人浑身血污,径往中军直闯。袁绍正恼于战阵,见此人强闯中军,怒自心来,也不管来人有何要事,怒道:“弓箭手,与我射他下马!”他一令既出,当即有数十只利箭往那人身下的骏马射去。来人名唤应劭,乃是曹嵩座下的食客,也算有些武艺,眼见得众箭射来,心中大惊,急从马上滚落在地,可怜他那马儿,未发得一声哀鸣,便已被射成了一个马蜂窝,那应劭尚未起身,已被一众斧钺架在了脖子上,为首的校尉见得他身着曹军的服色,不敢擅自诛杀,便将他五花大绑了,押到了袁绍等人身前。
袁绍等人正眼观众高手的战事,哪有空理他?还是那应劭连声叫唤,这才教曹操注意到了他,惊道:“应劭,你不是陪在父亲身边么,怎的来了?”应劭大哭道:“老爷……老爷遇害了!”曹操全然不信,大怒道:“你!你说什么胡话!”应劭手指身上的创口,道:“是那陶谦!陶谦老贼,害……害了老爷!”曹操见他浑身浴血,想来经由了一番血战,又知这应劭素来刚正,断然不可能拿这等大事欺瞒。他一向遇事沉稳,耳听家父沦亡、竟是强忍着悲痛听那应劭说道:“陶谦欲以老爷为质,要挟主公……老爷表面答允,星夜出了徐州城,欲要与主公相聚……岂料陶谦那老贼心狠手辣,派了张闿以骑兵追杀……咱们寡不敌众,一家人……一家人全给张闿杀了!”曹操惊怒急攻、只觉天地旋转,身子晃了一晃,一下便坐倒在地上,口中怔怔道:“父亲……父亲……父亲!”他越呼越急,心火攻心,一时竟厥了过去。
曹操稍时悠悠醒转,见得应劭委顿于前,而不远处乱尘仍与天下群豪酣杀,也不知怎么想得,竟是发足往乱尘身前奔去。群豪正疲于应对乱尘奇变无穷的剑法,怎料到曹操陡然冲进阵来?这天地人三才大阵须得环环相扣,曹操一人入阵、便如石投湖面、鳞光满湖,阵势即刻便散。但见乱尘一剑刺来,直向曹操心口,曹操却是不避不让,大哭道:“小弟,父亲被陶谦害了!”
只这么一句,乱尘骨剑的黑光陡然大盛,却是转向一斩,这一斩杀气逼人,斩得东侧的众高手双手俱是生疼,虽以兵器硬接了,但各个难受重压、全然跪在雪地上,口中狂奔鲜血。不待众人反应,乱尘抱起貂蝉已然冷去的尸身、拖着一团黑光已是往东方疾掠而去。曹操抬头望着东方的黑光纵横,如有一条惊龙在人群中电闪而去,挡在他去路上的是兵士也好、器物也罢,如那秋收的麦子一般、一排排的倒下。张宁见得乱尘疾走,亦是飞身追去。赵云等人虽有心相阻,但终究不及其身法之速,只追了一阵,便见不得他二人的身影。
待得乱尘远去,群雄俱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一个个双膝疲软,跤倒于地,许久之后,也不知是谁幽幽的说道:“这便是武学的极致了么?”其言虽轻,群豪听在心中,回想方才的那一番恶战,均是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冷战。
也不知过了多时,那小紫烟悠悠醒转,兴许是饿了,哇哇的哭了起来。赵云怜她是吕布、貂蝉夫妇二人唯一的骨血,欲要上前将她抱了,但方才他与张宁一番血战,早已周身乏力,勉勉强强走了三两步,又跤倒在地。至于张辽、陈宫等下邳群豪,虽也闻得小紫烟的哭声,但各个都被绳索紧紧绑了、杀剐也不过在片刻之间,如何能去抱得了她?风雪正紧,小紫烟哭声虽细,但众人闻在耳中,又想得吕布纵横一世、无愧于天地、却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田地,俱是一片冰雪伤心。那荆州牧刘表仁厚,心想再是大敌后人,但死者已矣,何苦刑害于一个小婴孩?遂是与身旁的黄祖轻声吩咐道:“吕布虽为虎狼,但童者无辜,这孩子既没了爹娘,便由咱们带回襄阳抚养罢。”黄祖道:“是。”言罢,便起身往小紫烟行去。他方走了数步,却见得那曹操躬身跪在地上,将那小紫烟抱在怀中。这黄祖虽为一方太守,但始终不及曹操、袁绍、刘表这班主帅的威严,一时难以决断,只好楞在原地。
下邳群豪见得曹操将小紫烟抱在怀中,想得今日大家落得如此下场、全是由曹操所起,现在以为他连一个小小婴孩都不肯放过,均是怒喊道:“匹夫曹操、放下孩子!”耳听这连天的咒骂声,曹操却似是未曾听闻,只将小紫烟的襁褓紧紧的贴在自己的怀间,好教那飞雪的寒气不至于伤了她。小紫烟被他拢在怀间,兴许是温暖的紧,渐是止了哭声,拿一对小小的眼睛看着曹操,也不知怎的,竟是嘴角一弯、笑了起来。浅浅一笑之后,小紫烟打了一个呵欠,将小手攥得紧紧的,又悠悠睡了过去。
曹操抱着小紫烟,在雪中呆立许久,陡然提起剑来,在地上一斩,嘶声说道:“你爹娘死了,我的爹娘也死了……孩子,咱们都是苦命人……好,咱们血债血还,待我先报了父母之仇,二十年后你再来与我报仇!……”他悲愤难以,话语已然失常。赵云渐渐恢复了体力,原想从他怀间夺回了小紫烟,但见他神情委顿,也不禁大为震动,站在曹操身前,却不伸手去抢。但闻曹操轻声说道:“赵将军,我有一个请求。”赵云不知如何以答,只能由着他说道:“我想将这孩子留在我身边,教她见一见她父亲想要的天下……待她长大了,由她亲手杀了我。我好……我好还了今日的旧债……”说着凄然一笑,突然间双膝一软,身子跪倒在地,对着赵云磕了一个响头。风雪呼呼,可曹操的话音清楚的传至众人耳中,下邳群豪原先对他愤恨不已,但见得他如此行径,俱是惊诧。张辽等人望着吕布风雪中傲立不倒的金甲躯体、又望见那毁败不堪的下邳城,要想纵声号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那曹仁体察曹操心意,上前将下邳群豪的绳索一一解了,扑通跪在众人身前,一字一顿的说道:“天下征战,在于止杀。今日的血债,二十年后我曹子孝与主公一并还了你们!”他这一跪,曹营诸将皆是跪倒,齐声说道:“血债血偿,应是如此!”下邳群豪解了束缚,又见得曹营诸将俯首谢罪,竟是不知如何应对。良久之后,那陈宫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诸位同僚,主公慷慨赴义,咱们身为人臣,该当如何?”群豪道:“理应同死。”陈宫点了点头,目中满是哀色:“可咱们若是同死了,谁人替主公报仇?”群豪原先皆有同死之意,经陈宫这么一问,心中不自禁的难过。又闻那陈宫说道:“古言大义者,生杀予夺,难改其心。既要报仇,就需在仇起之地报仇;既要还债,就需在债主面前还债。我等在曹操身侧,他若有愧于主公之志,又何须等他十年、二十年?……仇人身前,不怒、不怨、不恨、不杀,让他们长长久久的欠着咱们的血债,教他们死心塌地的为主公要的天下闯荡拼杀,总胜于咱们今日一同死了罢……”他这一番话说得下邳群豪心中震动,俱是心想:“好!债主身边,前尘俱在。主公曾言曹操同负大志,若其许苍生以天下,我等何不伴他左右?待得他年天下安定,咱们再手刃了这曹氏一族,以祭主公的兄弟之情。”
那张辽最是果断,说道:“好,那我们便依先生所言。”说罢,他走至曹操身前,对那曹操行臣下之礼,不卑不亢的说道:“曹操,你负承主公之志,当不能欺于天下,你可能做到?”张辽所问乃是下邳群豪心中所想,曹操却不说话,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剑,抬手一挥,竟将一头的束发割了下来——孔圣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自古以来,这割发之辱甚于斩首。曹操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头发割了,莫说是下邳群豪由此归伏,便是一向与曹操生有罅隙的袁术、刘备二人亦觉得此刑绝然、曹操当不愧一代豪雄。但听那曹操轻声说道:“曹某有未竟之志,尚不能死,然吕兄之债,不可不还,只能割发暂代枭首,奉与吕兄。”下邳群豪听得他这番言语,至那吕布尸身面前全数跪倒,言道:“明公在上,我等兄弟之情,全寄与曹贼,二十年后,必当倾还!”说罢,俱提起刀剑,割下自己的束发来。
那陈宫割了束发之后,手中的残剑却不放下,说道:“今日之败,若只有明公夫妇归天,岂不教天下人耻笑我军无肝胆赴死之士?”他也不待旁人明白话中之意,将断剑在自己脖颈间一抹,一腔热血飞溅而出,洒在吕布的金甲上,待得群豪奔来相救,陈宫早已气绝。这陈宫归附吕布时日并不久长,却能侍主如此,非是吕布待他有多重恩,只是其被吕布志节所引,今日败亡,他自觉人生再无意趣,故而以死明志。群豪正伤于他的手足之情,忽听得那高顺长声笑道:“我原有此意,竟被先生抢了先。哈哈哈哈,黄泉之下,主公夫妇有我二人相伴,也不算孤单……兄弟们,人生有期,下世再见!”说着身子向后跌倒,只见胸口处一片殷红。原来他方才割发行礼之时,已暗用内力自断了心脉,只是方才众人被陈宫言语所引,谁也没有瞧见。眼见顷刻间陈宫、高顺二人自毙,群豪无不悲恸,大叫道:“陈先生!高兄弟!”又连唤那华佗来救,可华佗悠然一声长叹,说道:“逝者已去,何苦追寻?”说着,他跌跌撞撞的往人群外走去,口中道:“吕布呀吕布,你欠我二弟的那条命,今时已是还了……此刻你的命,又有这么多人欠你了的……好好好,反正咱们已是两不相欠,就此别过罢!”
五方诸侯与吕布一军对敌了数月,本应你死我亡的敌手,但见得下邳群豪各个血性如此,也不禁为对方的气节所感,也不知谁带的头,十数万人竟数摘了盔甲,寒风凛凛,却是无人言语一句。
良久之后,那袁绍长叹一声,说道:“今日事毕,我等也当归去了。”言罢,教那田丰传下令去,撤军北还。刘表兴师本为“吕布军”骚扰边境而来,但见吕布已死,亦是自觉无趣,让蔡瑁、张允二人收拢了军马,也散了去。那袁术原想得了下邳城中的财物,但眼见血雪茫茫、洪水滔天,便是得了这下邳,也只是一座空城,摇了摇头,苦笑道:“看来这次咱们做了一次蚀本的买卖。纪灵,咱们也回淮南罢。”
三路大军不一会便已各自归去,唯独那刘备心中狂喜,但见得曹操跪倒在地,一直未起身来,不由上前惺惺说道:“曹将军,令尊故亡,玄德深体仇苦,不若与你同去徐州,去向那陶谦讨个公道……”曹操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有劳贤弟了。”刘备拍了怕曹操肩膀,道:“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多礼?”夏侯惇怒不可遏,骂道:“你他妈的,谁与你是兄……”他话都没能说完,便被夏侯渊捂住了口。关羽、张飞等一众刘备下属也自觉理亏,齐向曹操拱手告辞,均想:“大哥平日里宽厚待人,唯独今日对吕布一军却要赶尽杀绝,着实过分狠了……自今往后,他们归了曹操,这桩梁子将来可是有的算了。”
待得刘备率军远去,曹营众人将曹操缓缓扶起,问道:“主公,咱们下一步怎么办?”曹操眼望东方,说道:“先将吕兄厚葬了,咱们再去徐州……”赵云陡然说道:“曹将军,我有一桩请求。”曹操道:“但请将军言语。”赵云轻叹道:“我大师哥二十余年都未回常山了,自古落叶归根,我想将他的遗体送回常山安葬了。”曹操点了点头,说道:“李典,你率一队军马与赵将军同去。”赵云苦笑道:“不用了……”李典劝道:“赵将军,常山远在冀州,这一路上多有关隘卡口,我持了朝廷令牌与你同去,多少也方便些。”赵云道:“那有劳了。”说话间,那郭嘉走上前来,将乱尘遗在地上的三本天书捧在手中,说道:“赵将军,这是温侯的遗物,你且收好了。”赵云接过书来,看着被鲜血浸湿的天书,悲不能止,说道:“曹太守,我还有一件事劳烦你。”曹操道:“你说罢。”赵云将天书送在曹操手上,轻声道:“这三本天书乃是大师哥遗赠给小师弟的……将军此去徐州,便请寻着我师妹的遗体,若是……若是遇到了我家师弟,也请将此书还与了他。”曹操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说道:“好。”
赵云抱了一会熟睡中的小紫烟,心想诸事已了,再留在此地也是陡增了伤心,用袖子将眼泪拭了,将小紫烟还与了曹操,又将吕布的尸身抱在怀间,缓缓的往北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