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道:“你再敬我一杯酒,我便答你。”刘备眼皮稍稍一跳,旋即大笑道:“先生有此雅意,莫说说一杯酒、便是千杯万杯,我也敬你。来!”说话间,他弯着腰似个佣厮般替郭嘉斟满了酒不说,更是双手端酒欲送到郭嘉嘴边,其间媚态,教众人极为不齿。郭嘉却是来者不拒,大张着嘴、等那刘备喂食,刘备眼皮又是一跳,哈哈笑道:“先生真是风趣呢!”居然当真将美酒喂下郭嘉喉中。郭嘉拿眼斜睨刘备,说道:“刘皇叔,你今日这般的大情面,我郭嘉可是记下了。他年之后,我定然还你一个天大的好礼。”刘备心中狂喜,却是连连摆手说道:“这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郭先生言重了。”郭嘉向来不按常理出牌,陡然郑重问道:“你当真不要?”刘备不知其何,说要不是、不要又不是。
正尴尬间,听得那曹操高声道:“典韦何在?”典韦一直在帐外守着,听得主公高唤自己名字,当即跨步走入帐中,拜道:“属下在此!主公有何吩咐?”曹操手指郭嘉,道:“你去与我狠狠抽他两个耳光。”“啊?”典韦虽然是个愣头,但吃过郭嘉的苦头、自然晓得他的厉害,耳听得曹操要自己当众殴打郭嘉,颇是为难,只听得曹操说道:“典韦,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典韦这才狠下心来,走至郭嘉面前,都不敢拿正眼瞧看郭嘉,口中低声道:“先生,得罪啦!”他尚未动手,却听得啪啪两声脆响,抬头一看,已是见得郭嘉脸上两处鲜红的掌印——这郭嘉当真是怪叵无比,抽打自己耳光尽是这般的狠辣,口中仍是哈哈大笑道:“我不从主令、胡乱说话,当有此果,何劳典将军动手?主公,我既已自罚,你便饶了我罢?”曹操对他的怪癖早已司空见惯,哼了一哼,便当是默许了。典韦生怕与这郭嘉多生瓜葛,与曹操告假说道:“主公,我去帐外守……守门。”待得曹操微微点头,急冲冲的出了营去。
众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尴尬无比。曹操轻咳了数声,向众人抱拳说道:“曹某管教无方,让各位见笑了。”众人都是侵淫官场的老手了,干笑了一阵,那袁绍又是问道:“今夜既然不是吕布突围,那是谁人闯营呢?”郭嘉嘿嘿笑道:“闯营之人,乃是诸位老相识呢。”袁绍讶道:“什么老相识?”郭嘉道:“有所谓‘言说不美’,过一会儿他到了这里,诸位便知道了。况且他所来有求于咱们,诸位不必挂心。”众人均觉心奇,但想他这怪脾气便是追问也不会说了,索性不与相问。又听那袁术说道:“既然先生说是小贼作乱,那有什么打紧。咱们还是来议一议明日之事罢。”他这般一说,袁绍顿时来了兴致,说道:“孟德,你白日言说吕布会举城来降,当真如此?”曹操道:“唯今吕布之路,只能缚手以降。明日袁兄便等军马交割罢。”袁绍喜道:“如此说来,咱们这场战事终是可停了?”曹操点了点头,说道:“诸位,明日吕布献降,袁公得军将、我得下邳城、袁将军得银库器物、刘兄得城内百姓,以为如何?”他教每人都有分封,唯独不言刘备,那刘备恼恨无比、却又不好开口强要,只能将怒火强压了,冷笑道:“诸位将军,吕布素不是守信之人,现在如何能松懈了士气?说不定明日趁着投降,反闹出什么幺蛾子。”袁术等人又觉他说得有些道理,问道:“那以你之意该是如何?”刘备目中杀意大盛,说道:“斩草须除根,但凡与吕布瓜葛之人咱们尽数杀了,免得日后再生变故!”这刘备素来“仁义”,全未展现过这般的凶戾,众人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道:“好狠的心肠!”
曹操有心要保吕布,说道:“吕布困守孤城,已是笼中之虎,虎威虽在,亦不过束手待毙耳。世人皆有求生之能,他虽天下无双、亦不能例外。何况经历如此大折,想来他往后也全无大志,反会念挂这饶命之情,由得袁公驱使、做那死士爪牙,有何不可?”袁绍却是说道:“两位说的都有些道理,咱们还是准备个万全之策。”刘表亦是点头说道:“袁公言之有理,做事小心一点、也没什么坏处。郭先生,素闻你擅于排兵布阵,不如现在教我们铺排了,明日好与那吕布有个应对。”郭嘉大摇羽扇,轻笑道:“不消铺排。吕布是擒是杀,全凭诸位一念之间。若是诸位当真要绝他吕布,我现时现刻便有良计。不过……”众人皆问道:“不过什么?”郭嘉突然面现难色,说道:“不过此计甚伤天理,我虽早有筹划,但至今未言,乃是怕遭那天谴。”刘备说道:“咱们行得乃是讨匪诛患的义举,怎能说是伤了天理?”郭嘉道:“值此隆冬,泗、沂二河之水正是汛期,诸君可截其上游,令河水改道,下邳城势低洼,二水滔天倒灌之下,定成水乡泽国……”袁术猛的一拍大腿,叫道:“哎呀,妙计、妙计!他们人数本就不多,咱们又是水淹、又是寒冬,哪还消出什么兵士?若是不出城投降,淹也淹死他们!”刘表却是喝道:“不成!下邳城中那么多的无辜百姓,你们也要一并淹死、冻死么?”郭嘉苦着脸道:“这便是我为难之处。此计成效极显,但伤人无数,乃天绝耳,诸君若用之,怕是不得善终。至于我本人乃是罪魁祸首,更要受那天打雷劈了!”
郭嘉这厢只是故作愧疚,全是要观察诸人的脸色。果不其然,那刘备大声道:“若不以水攻下邳,吕布奄奄而不灭,则虎狼犹在,兵戈不能止息,百姓难以安枕。长远论之,仁乎?不仁乎?是故行天下之大仁,必有难以回避之不仁。庄子曰: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谦,大勇不忮。望诸君慎重思量。”孙策虽然先前被那袁术明令不得言语,但耳听刘备这般伪君子的话语,狂怒道:“兀那刘备!亏你还师从卢植老先生学习诗书礼乐!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么?百姓乃治世之本,你却因个人私怨要杀全城百姓以泄愤,便是能灭吕布,你心将何安?!”刘备毫不相让,右手按在配剑上,横眉怒道:“我为天下除贼,如何不安?孙策,你说话客气些!”孙策并不惧他,喝道:“我孙伯符行得正、立的直,素来这般的说话,你要怎得?难不成将我也杀了?”
袁术虽是不喜刘备,但这般的节骨眼上并不适合内斗,而且毕竟这孙策是他帐下之将,遂上前拉住了刘备,与孙策说道:“孙策,你先出去!”他连说了三声,孙策狠狠瞪了刘备一眼,这才愤恨出了帐营。袁术等人又来相劝刘备,说道:“刘兄忠君爱国之心,大家均已领会了。不过这等歹事,还需得详细思量思量。”刘备却是不依不饶,说道:“自古兵贵神速,我等当乘其雪夜未安,遣兵决水,洪水一决,吕贼便有那通天的本领,也不能保得下邳周全。两军相争,唯胜者矣。岂能坐视猛虎疗伤,错失了良机?”这刘备咄咄逼人,诸公皆是不愿与他多言,独独曹操铁青着脸,拍案而起道:“如此做法,纵然绝灭吕布,其利何在、道义何在?义利两失,何安天下?”他骂完刘备,又责那郭嘉:“郭嘉!你出这般毒计,他日定然短寿!”郭嘉将两手一摊,竟不以为意,说道:“主公莫怒,我只是这般说了。军权在你们手上,决断也不在我,老天爷如何能夺我寿算?”曹操更为大怒:“你给我滚出去!”郭嘉道:“反正今夜也没什么大事,我便告辞了。”说罢,他大摇大摆的从席间坐起,方走到营帐口,停身说道:“对了,主公待会见得故人,可莫要心神失守,乱了分寸。”曹操哪有心思听他说话,骂道:“快滚!”郭嘉哈哈笑道:“莫怒莫怒,我滚了便是。”说笑间,他居然当真团成一团,在雪地上滚了出去。
营中诸人瞧得是面面相觑,那刘备又自觉无趣,心中恼恨自己全无袁绍曹操等人的权势,哼了一声,也大踏步出了营。待得刘备走后,众人齐齐长舒了一口气,均是心道:“如此虚伪小人,非但言语无耻,便是与他相处,都是满怀郁气。他口舌如那巧簧,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便要被他说上一番大道理,恼人的紧。”也不知过了多时,袁绍率先说道:“诸位老弟,咱们既然已是胜券在握,便请放开了享用美酒罢。”刘表道:“那明日该当如何呢?”袁术道:“咱们规劝好兵将,谅他吕布也不敢如何。”袁绍点了点头,道:“我也正是此意。那吕布若是识趣,自然备好账书明细、缚手以降。若当真是太不识趣,咱们便可以方才郭嘉之计放水淹城,到时候他吕布不出来也得出来!”曹操心中懊恼,却又不知如何相劝,只得猛灌冷酒。
忽听得帐外马蹄杂响、人声鼎沸,袁绍等人高坐在帐内,俱是心道:“看来是郭嘉所言的‘故人’到了!”袁绍又是心想:“既是‘故人’,不妨让他进来一看。”遂唤了亲卫入营,说道:“你传我号令,且让来人解了兵器,入我帐来问……”他那个“话”字都未能说的出口来,大帐哗啦啦连响,跌进来一堆军将。诸公抬眼望去,居然见得夏侯渊、孙策、黄忠、张郃等高手都是摔在其中,众人俱是惊道:“来者何人?”袁术最为胆小,大呼道:“纪灵何在?快我救我!”说话间,典韦、颜良、纪灵文聘等亲卫的将军一时涌进帐来。诸人尚不清楚情况间,只听得骏马长嘶,一人高喝道:“在下赵云,求见袁公!”袁绍尚还在思量这赵云是为何人的时候,曹操心下已是大震:“这赵云不正是小弟的二师兄么?想他常山左慈真人名下,尽是高徒,昔年虎牢关前此人数显神威,武功之高,犹胜关、张,几可与那吕布分庭抗礼。不过他乃是公孙瓒帐下,他来这里做什么?啊,吕布乃是他大师哥,他顾及同门情意,这厢来求情了……对了,郭嘉言说‘故人’,说的便是他罢?哎,小弟你死里逃生,怎得先顾你家‘师哥’,却不顾我这个‘大哥’呢?”他心伤难掩,又坐回席间,酌酒自言道:“男儿前驱不回顾,烈火飘风等闲度……小弟,你可记得这句话了?你只顾前驱,当真不曾回头看看身边人么?”——这一句乃是当年曹操自己所言,彼时乱尘从荥阳密林里救了曹家一众兄弟,诸人在陈留安顿了之后,乱尘却是要回那长安。夏侯惇、曹仁这些本家兄弟俱要强留乱尘,可他曹操却只是言说这么一句,独自送他渡水西去。那时,曹操还以为自己不日便能打跑了董卓、兄弟俩携手再聚。后来乱尘封爵魏侯,更是由皇帝赐了与他师姐貂蝉的婚礼,陈留众人皆替他高兴。虽然因是与那董卓为敌之故未能前去长安观礼,但众兄弟们也尽己之能,凑了许多宝贝要那喜官捎带给乱尘,便是连一向吝啬的曹洪,都将祖传的夜明珠献了出来,足见众人情谊之亲。岂料万事变幻,不久后便即传来乱尘身死凤仪台的噩耗,曹营诸将无不心痛。他曹操更是大病不起,卧在病榻上养了一个多月方才是有了心力。眼看着时光一日日过去,这心间的伤纵是不曾消解、却也渐渐压在心底,又怎料到乱尘能起死回生、陡然现于今日的下邳城?
曹操陷于沉思正不得醒时,陡然听得那方才出了营去的孙策大喜道:“白先生,是你!”而荆州一系的黄忠等人亦是拜道:“先生,好久不见!”曹操抬头一看,但见得一人风鬓霜眉、手上提着一把乌黑的骨剑,帐内火光明亮,耀得他目放毫光,此间俊逸神采、世间再无二人,正是其弟曹乱尘。而原先与乱尘交手的文丑、李典等人借着火光这才将乱尘看清,想得他们与乱尘均有旧情,俱是喜道:“竟然是你!”乱尘抱拳向众人环手作揖,说道:“承蒙各位厚爱,还记得我这个乡野小子。”文丑走上前来,猛的一拍乱尘肩膀,说道:“小子,我早与我大哥说了,你一向命大,在长安城外那么大的伤都挺了过来,区区凤仪台上的小卒怎能奈何得了你?”乱尘微笑道:“文大哥说笑了。”颜良亦上前来大着嗓门说道:“谁敢说笑?连我们兄弟俩都心服口服的人,哪个敢不服?”他嗓门虽大,但识得乱尘的人均是会心一笑,都是在想:“这颜良文丑两兄弟一向目中无人,便是那吕布也是瞧不起,却是破天荒的服了乱尘兄弟。了不起,了不起!”
至于江东与荆州两系的众人却是不识乱尘身份,听得文丑言说凤仪台一事,心道:“难道他说得是那天下奇侠曹乱尘?他身死凤仪台,无数人亲眼所言。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英杰都想不老不死,这曹乱尘怎能通得鬼神起死回生?”孙策哪里犹然不信鬼神之事,讶道:“白先生……你……”夏侯惇大笑道:“什么白先生?这乃是我家兄弟,武功天下无敌的魏侯曹乱尘!”他见得江东、荆州诸人俱是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更为得意:“怎么,闻名不如一见,今夜这一番打斗,大家伙儿这么多人哪个又拦得住他了?他若不是天下无敌,我夏侯惇第一个不依!”在场俱是习武的高手,素来有那争胜的豪心,若是夏侯惇说的是哪个旁人,自然是没一个肯服,但闻他言说是为乱尘,各个心悦诚服、均觉使然。孙策哈哈笑道:“海陵城中一会,先生自言‘白云飞’,我等还以为乃是先生姓名,原来是借字寄情,唐突了!”他转身又与太史慈、吕岱二人笑道:“你们两个早已晓得先生姓名,却全不肯说,脑筋可是坏的很哪!”太史慈挠头道:“不是俺不肯说,是先生不让俺说。”吕岱笑道:“太史兄弟,曹师兄如何不让你说了?是你自己误会了,可休要怪得他人。”太史慈道:“你还说!你便不知道先生是左师伯的高徒么?怎么也藏到今天?”吕岱道:“没人问我,我又如何说起呢?”
他们二人这么一问一答,众人均觉有趣,无形间便将方才的争杀气给消了。众将不欲离了乱尘,均侍立在各家主公身后,袁绍又请乱尘、赵云二人入座,待得酒过三巡,方是说道:“曹兄弟,虎牢一别已近两年,见得兄弟安泰,甚是欢心。”乱尘不擅长应付场面话,说道:“有劳盟主挂心了。”袁绍摇头道:“昔年我为盟主,今时可不是啦。这一次乃是我与在座诸位合力出兵,其间军政人事各不相扰。”乱尘神色转忧,说道:“那我该当向何人所求?”袁绍不知他的用意,问道:“求什么?你是圣上御封的魏侯,论官阶你比我们都高,我们又能给你什么?”他这话一说,曹操等人均是暗笑,害的他身旁的田丰忙是附耳提醒道:“主公,曹乱尘此来,是要求咱们退兵呢!”袁绍惊道:“那怎么办?”田丰道:“咱们先不表态,看曹操他们怎么说。”袁绍道:“若曹操肯退兵呢?”田丰道:“军权各自在手,咱们的兵马最盛,便是曹操与吕布联合在一起,也能胜他。更何况以曹操的个性,是不会与吕布联手的。”袁绍又问道:“那袁术、刘表、刘备他们如何说?”田丰道:“袁术、刘表与吕布有扰土掠民之仇,自然不会轻许。至于刘备这等小人,用不着理他。”他二人附耳说话,袁术甚不高兴,说道:“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田丰笑道:“袁将军息怒,小人正与主公说些军事呢。”袁术道:“什么军事?这仗都打完了,明天咱们就各自散了,还有什么鸟军事?”
乱尘误以为兄长曹操已然说服了众诸侯退兵,喜道:“谢各位成全。诸位大恩,乱尘做牛做马,无以为报!”袁术奇道:“我们什么都未应你,你如何谢起?”
乱尘讶道:“诸位方才军议,可是商量退兵一事?”袁术这才明白了过来,说道:“退兵是退兵,但也没言说要放过吕布啊。”乱尘方是欢喜起来的心情陡然跌到谷底,往后跌退了数步,望着曹操、说道:“大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便放我家师哥一条生路罢。”曹操亦是眼望乱尘,心中呐喊道:“小弟,你虎牢关前、荥阳林中两番从吕布手中救下我性命,便是一报还一报,我也当应了你。可眼下群雄环伺,我如何能做得了主?”他心中所想,实不能与众人知晓,只得说道:“吕布为祸日久,不得不除。不过念得他武勇无双,又有悔过赎罪之意,明日只需他降了,我们自然不会与他为难。”他这话乃是两全之计,乱尘心想:“如此围而不缴,也算是一条生路……可大师哥天性傲气,如何肯向人低头?”
赵云却是拍案而起,将手中酒杯一掷,喝道:“我大师哥何许人也!昔年项王不肯过江东,我家师哥与他一般的无双人物,如何肯降了你们?天下虽大,可曾见过豺狼驭虎的?”袁绍恼道:“赵云,我敬你武功高强、又是曹兄弟的师兄,这才引为上宾,你却恁的不知好歹!便不怕我斩了你么!”赵云双眉一挑,大声道:“我今夜来此,便是换命来的。你们放我师哥一条生路,我赵云要杀要剐,由得你们处置!”曹操道:“赵将军息怒,我方才便已说了,只要你大师哥肯开城献降,咱们又何须再动兵戈?”赵云却不理会曹操,怒目环视诸人道:“尔等围城数月,俱是因衅而起,当是求我师哥必死。大丈夫不生则死,何来投降之说?”刘表远在荆州,从未见过乱尘、赵云二人,但见师兄弟白衣银甲、英气凛然,乱尘的事迹他早已听闻,心底自然是佩服不已,亦觉得乱尘形神俱俊、不虚坊间的美名。反倒是赵云的事迹他从未听说过,却见他这般的豪壮胆色,又想起他方才能与乱尘同闯这十万大营居然能无伤而至,和颜悦色的说道:“这位赵将军,你且莫置气。你所来既为求情,便当是有个求情之法。”
袁术却是冷笑道:“刘兄,你与他说什么废话?他又不肯咱们杀了吕布,又不肯吕布投降,是要咱们撤兵、容吕布跑了呢!”刘表神色忽是一沉,说道:“胡闹!老虎伤人,怎可不除虎爪、不拔虎牙,便纵他归山?”赵云道:“你们要我师哥投降,不若杀他。再者,无爪无牙、岂能为虎?诸公若缺驱役之人,我赵云如今已是孤魂野鬼,这一世替我师哥还了便是!”乱尘听得伤心,亦是说道:“若是诸位不弃,我也愿做牛做马,替大师哥还了!”想他曹乱尘今时今日武功卓绝,已近那修真圣人,便是数个吕布相加也不如他,袁绍、袁术等人怦然心动,方要说话,曹操拍案怒喝道:“胡闹!你堂堂魏侯,又是朝廷命官,如何能自堕了身份,做那猪狗牛马?”他乃是乱尘长兄,自然可以训斥乱尘,袁绍等人也只是脑子一热,心中俱想:“乱尘武功高强,足可敌十万之众。他曹操如何肯容乱投了他人?幸在乱尘不爱才色富贵,这等高手不插手俗事尚好,倘若在我帐下、做那领兵的将帅,岂不是一桩大祸害?他曹操一向精明,又怎会容许?”
诸人心知肚明,倒也不去打乱尘的主意,反倒是袁绍与公孙瓒在河北争雄,多次领教过赵云的本事,对赵云之说有了兴趣,心中暗想:“吕布不能放,倘若不能得,便杀之。倘若能得,我再诱了赵云,他师兄弟二人齐聚,可不知胜多少个颜良文丑了!不过他乃是公孙瓒帐下,本该是把守易京城塞,怎得言说是‘孤魂野鬼’?……且让我探他一探。”遂是说道:“赵云,你随公孙瓒与我为敌日久,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赵云以为袁绍挖苦自己,怒道:“素闻袁公快言快语,你有什么话快是说了!”袁绍外宽内忌,心中果是不喜,但赵云着实为一员智勇兼备的帅才,将心中怒气压了又压,这才说道:“赵云,我与你家主公定了三个月的停战之约,眼看约期将毕,当是与我争雄之时,你怎得突然跑出来,又言说什么‘孤魂野鬼’?”提及公孙瓒,赵云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公孙将军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睚眦必报。早年若听我言,河北一地,岂能容袁公做主?如今死之将至、犹不自知,我已三劝:一者,趁你出兵在外、直捣邺城,掘你根本,此为上策;二者,开仓放粮,金银器物,赏与了智士兵将,教从属用命,此为中策;三者,散易京积谷,分与诸营,纵使袁公遣兵围之,日后尚能再战,不至毁于一旦,此乃下策。可这上中下三策公孙将军全然不听,反是变本加厉,贻误战机、贪掠财物、固守待死。他日袁公骤至,易京被围,鼓角鸣于地中,柱火焚于楼下,莫说是公孙瓒,易京全城,欲免一死而不可得。”
在座诸人不乏有善思筹划的谋士,原先见得赵云身手了得,以为他是关羽、张飞一般的猛将,现今听得他这上中下三策、句句切中要点,对他油然心服。那田丰更是心道:“难怪我军与公孙瓒厮杀,每每大胜却不得全胜,原来是这赵云所致。是了,界桥之战,我军斩了主将严纲,杀得公孙瓒赖以起家的白马义从名存实亡,原可是趁胜追击、一举灭了他的,却被一路偏军偷袭本营所阻,想来也是赵云所为。赵云之能,不能不察……唉,主公好大喜功,此次兵发下邳,我与沮授多次相劝他都不允,更是拉着我们两个一同前来。乱世之中,何来愚仁愚信,这赵云尚且都知,主公却以为一纸停战书文便可保得平安。幸好这赵云不受公孙瓒重用,不然我军哪有今日?”他越想越是后怕,寒冬腊日里竟是惊出一声冷汗,对赵云是惊惧中带着佩服,反而来劝袁绍道:“主公,赵将军文武双全,他若是肯全心全意相投,吕布的事,咱们不妨让他一让。”
袁绍斜眼睨道:“让?怎么让?容他跑了么?”田丰摇头道:“那自然不行。不过咱们可以让他命令军马俱归主公,又让张辽、高顺、臧霸、陈宫等一众文武发下重誓,今生今世永不背叛。如此,吕布已被剪除羽翼,不过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莽夫,又如何有什么风浪?”他见袁绍神色稍缓,又道:“如若主公还不放心,咱们可划一块胜地与他吕布养老,外围以兵士相守。吕布乃守信之人,他既然应允退隐江湖,自然便不必担心。”袁绍点头道:“这般说来,倒也可行。”而乱尘与赵云均是心想:“田丰此言,虽如幽禁一般,但大师哥心意已灰,再无江湖闯将之志,便由他与师姐归得常山去,而且还有袁绍派兵护卫,便是有妄人打扰、也不得登山。只不过张辽高顺那帮人怎么办?我们如何能做的了他人的主?”二人尚在犹豫间,却听得袁术道:“不成!这也不杀、那也不杀,感情我们这两个月损兵折将都是为了你袁绍得利?”袁绍嘿嘿冷笑道:“公路,咱们乃是自家兄弟,你自小便瞧不起我,可哪次又斗得过我了?你今日便是不服,又能怎得?”袁术大怒道:“怎得?你信不信我引兵攻你?”袁绍冷笑道:“便凭你?你是兵马比我多、还是军将比我强?老弟,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劝你凡事看淡些。”
他也不管袁术脸色如何,转头与曹操说道:“曹兄,令弟的建议你以为如何?”曹操暗思道:“事至如今,也只有这般委屈求全的办法了。不过吕布被袁绍软禁了,却不能为我所用,着实有些伤脑。不过,若是能借得这次机会将小弟的心给收了,便是十个吕布也不能抵。”他既有了这般打算,便说道:“两位袁兄既然已经商定了,那曹某也不能不识大体。”他眼观那刘表满脸怒色,又是说道:“刘兄情牵天下,此次千里出兵驰援,绝了下邳最后的一线生机,乃是是天大的功劳。两相一比,我反是出力少了,不如这样罢,我将于下邳城屯田养兵,三年之内的赋税全与了你,刘兄以为如何?”刘表全没想到曹操竟肯将三年的赋税相让,讶道:“我们都有了好处,那曹兄你呢?”曹操眼望乱尘,微微笑道:“我只求我这小弟安心。至于得失如何,都算了罢。”乱尘至得这下邳已有多时,身心一直如那寒天冰雪,此刻听得兄长这一番话,如遇了春暖花开,心头大热,哽咽道:“大哥……我……”曹操轻按住他的肩膀,轻声说道:“兄弟之间,还说什么?”
袁绍见事情便已这般议定,便道:“那便这般的说定了。待明日整顿了军马,咱们再来同喝庆功酒……”陡然间涨门大开,闯进一个人来,那人浑身湿漉漉的,铁甲之上竟结了一层薄冰,进来便呼道:“主公,不……不好啦!”此人衣着服色乃是袁绍治下,袁绍自觉在众人面前失了颜面,怒道:“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那人舌头打颤,结结巴巴的说道:“主……主公,有人……有人在上游决堤……将咱们营帐给淹……淹了!”“什么!”那人接着说道:“大……大水泛滥,淹……淹死了好多弟兄!洪水……洪水汹涌,咱们的马厩、伙房、军械库俱已淹了……现在……现在大水已漫过曹大人的营盘,往下邳去了!”曹操向来处事不惊,此刻也已勃然大怒,骂道:“谁这么大的胆子!”那人战战兢兢的答道:“不……不是曹大人么?”曹操怒道:“什么?”那人答道:“小人只瞧见是曹……曹纯将军带兵去的……”曹操已然狂怒,怒喝道:“许褚、典韦,将曹纯这兔崽子给我绑来!”许褚、典韦二人从未见过曹操发过这么大的火,全不敢替那曹纯求一句情,匆忙拿人去了。曹操心中虽然怒火狂烧,但仍是劝惊坐而起的乱尘、赵云二人道:“曹纯没我令牌,如何能领兵泄洪?当是他认错了人罢?”乱尘眼中满是泪水,说道:“便不是曹纯,这大水已是泄了……你们……你们好狠的心肠!”赵云大叫道:“坏了!师弟,咱们走!”他于这片刻之间,已是猜到联军之中有人暗做了手脚,决了那泗河、沂河两水倒灌下邳,如此一来,下邳一片汪洋大海,莫说是吕布,便是全城的百姓也是在劫难逃!事到如今,他对袁绍等人已全失了信心,连骂都不愿再骂上一句,拉了乱尘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