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九回 夜台醉清愁,脉脉不得语(下)(2 / 2)卫渔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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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琰心道:“彼时孟德大哥去了关东,我恨昔日在洛阳共读之时未能向他表明心意,日子愈久,我念他欲狂,才被这司马懿钻了空子,写了这首见性明心的小词寄与了他……未料到乱尘大哥又是苦恋貂蝉姐姐,我姐妹二人心有灵犀,虽是生平未曾见面,但所写的字体格式接近,引得乱尘大哥触字生情,被这司马懿奸计所害……”她正自责间,听得乱尘又道:“三月初三,我亦去那终南山踏青,在一爿小湖之前得了你这方丝帕,都怪我做事鲁莽,不该在你丝绢上再是写字,为日后叨扰太师郿坞一事埋下了引子。”

董卓从旁静听已久,忽然说道:“乱尘,有所谓不打不相识,你文武双全,老夫那郿坞便是被你拆了,又有什么打紧?这件些许小事,你就莫要挂在心上了。”乱尘轻轻笑了一声,似平淡实无奈的道:“其后四月初一,大师哥又交给我一张烫金请帖,那请帖上所写的邀约之词,乃是太师您收得蔡姑娘的第二桩礼物……我得了你这封名帖,犹豫了好一阵,终究是越陷越深,未能拔出。”

蔡琰却是问道:“烫金名帖?什么名帖?”乱尘道:“蔡琰妹子可是忘了司马公子让你写过一封邀约之信?”蔡琰道:“没有。”乱尘道:“这可奇了,若这名帖不是妹妹所写,那第二桩物事乃是为何?”蔡琰道:“三月月末,司马懿约我城南柳树见面,说是仰慕我父亲的碑石隶文,但他乃是一介布衣书生,难以企口相求,又说我自小耳濡目染,学得了不少父亲的笔法,他便退而求其次,求我写四篇碑文送与了他。我当时见他诚意切然,便依言所写,隔了一日,便交与了他。”乱尘问道:“令尊的飞白书法妙有绝伦,动合神功,堪称天下之绝,不过令尊所写的碑文诸多,你可记得是哪四碑?”蔡琰想了一阵,说道:“《范丹碑》、《郭泰碑》、《隶势碑》、《东留太守胡硕碑》。”

乱尘闻言又是一笑,道:“司马公子果然心智过人,乱尘自愧弗如。”司马懿虽知乱尘言下之意,但仍是嘿嘿一笑,反是道:“曹将军这是何意?”乱尘道:“蔡琰妹子,你那名帖上所写的乃是‘闻君情痴,世人明鉴;长安郊外,赠我佳画,不胜心生向往。十五月圆,郿坞相约,佳期美酒,望君不负。小女顿首。’这四十二字应在你方才所言的四碑碑文之内。”屋中六人,董卓、董璜、董越三人乃是难通义理的武夫,乱尘、蔡琰、司马懿却均是饱读诗书的鸿儒之士,乱尘这么一说,蔡琰脑中自是呈现出这四碑的全文,这才明白了过来,说道:“司马懿,你工于心计的狠了,那四碑全文计有数千余字,若非此下乱尘大哥提醒于我,我怎会知道你这临摹拓写的歹意?”乱尘苦笑道:“我当日到了郿坞门前,见得太师郿坞城廓高大,其宏伟威严之势不该是我这种浪子的所行处,心中本是已打了退堂鼓,但那李儒又拿出一封手书,其上所写‘君既有成人之美热肠,既已来之,何忍拂了儿女小意?小女已备佳酿,望君进府一叙’,这三十三字亦同是出自碑文之中。我见字如见人,虽已察觉这其中的蹊跷处,但仍是进了坞内,自此彻底落入你司马公子的彀中。”

蔡琰见司马懿仍是无动于衷,又道:“乱尘大哥,司马懿这厮其后又问我要了一幅图画,名唤‘芙蓉戏波’,乃是一对鸳鸯在芙蓉清波中嬉游,说是他爱慕一名女子,只是其难于启齿心中的情愫,便学我这以物寄情之法,可他又不擅墨画,便央我作了那幅‘芙蓉戏波’图。想来乱尘大哥你进了郿坞之后,他又拿了出来,让你以为是我姐姐所画,以逞其将你强留之想?”乱尘摇了摇头,微微苦笑道:“太师给我看的那幅画,不叫‘芙蓉戏波’,叫‘有凤来仪’,上面所绘的除了那一对鸳鸯,还有一只展翅振飞的凤凰。”蔡琰讶道:“有凤来仪?这是何意?”乱尘笑而不答,对着董卓说道:“太师,那张图我初时见得,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乃是暗喻自己要成王霸之业,那戏水的鸳鸯正是这凤凰的庇护之下,才能得以安心戏水,若如不然,这凤凰双翅一展,白鸟齐攻,芙蓉尚且不存,鸳鸯岂能双飞?但乱尘多言一句,凤凰乃百鸟之王,虽有威仪之象,但终究为羽鳞之物,又怎及那万兽之首亲临的威势?这张图,赠与了太师,却是有些不妥,依我所想,画这凤凰的另有其人。此人身份虽尊,但心术不正、野心勃勃,古往今来可比这位凤凰的,也就芈宣太后、高后吕雉、孝文窦后三人了。太师若是以其自比,岂不是说自己蓄谋已久、早就立了临朝称制之心?”

乱尘向来实诚,这一番话虽是说的难听,那董卓自是听出乱尘的劝解之意,果然听得乱尘又道:“太师,汉室失德已久,天降大灾于世,百姓苦不堪言,太师乃竞世之雄,若能励精图治、惩贪治奸,这天下帝主的位置,不是不可坐得。只是现在太师的所作所为,实难称英主之名。”董卓哈哈一笑,说道:“说得好,知道老夫为什么这么欣赏你么,就是喜欢你这么说实话……”他话顿了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说道:“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可若是我収御军马、管教权佞,教朝堂百官不敢贪、郡府万吏不能腐,百姓得以安居修养,你会帮我么?”

乱尘苦笑道:“太师身边人才济济,我这个乡下来的野小子能帮得上什么忙?”董越闻言脸色一变,心想你这厮也是太不知好歹,心想叔父再是溺爱于你,几次三番被你拒绝,只怕也要动怒,他将目光转向董卓,只待董卓脸色微变他便出言喝骂,却见董卓神色依旧,仍是笑道:“不错,你不会帮老夫,不过你肯留在老夫身边,便已是极好。”乱尘亦是同笑,道:“乱尘乃是乡野村夫,但毕竟受太师恩惠颇多,朝堂上的事肯定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但太师若是有些用得上我这个粗鲁人的脏活、累活,乱尘自然不敢推辞。只是眼下我泥菩萨过江,连自身都是难保,也不知能在太师身边陪到何时。”

乱尘前句说出来时,董卓尚觉欣慰无比,但他越说越是伤感,董卓难免不明所以,问道:“好端端的,你为何说出这般的丧气话?”他等了一阵,见乱尘不答,又问道:“你若是有什么难事,不妨告诉老夫。”乱尘轻轻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将话题一转,悠悠说道:“太师,你可曾听说过一句话。”董卓问道:“何句?”乱尘道:“世事如棋。”董卓若有所悟,哈哈笑道:“对于弱者来说,世事当真如棋,可对于老夫来说,老夫乃是那操纵棋局的棋手。”乱尘叹道:“是么?太师可还记得我初次入得太师府时与您相询这书画主人一事?”董卓点了点头,道:“当然记得。彼时老夫便是明言答你不知,今日如听所听,老夫并没有骗你。”乱尘道:“太师,时到今日,你还看不出来么?这世事如棋,我们每个人都是棋子,便是真有那操纵棋局的棋手,不是我、也不是太师,而是这位司马公子。”

乱尘所言乃是心中如实所发,并无挑拨离间之意,可司马懿小人之心,闻言后脸色旋即大变,心中更是暗骂:“好你个曹乱尘!个个都说你忠厚老实,你这会儿倒好,尽把这火往我头上烧,想害死我不成?”事到此时,他已是不能再忍,阴着脸笑道:“曹将军,你这话不免有些言重了。太师乃是操纵大局之人,彼时他老人家只消稳坐高台、笑看结果,其中运筹计算这些小事由我这等下贱文书办理了便是,不用劳得他老人家费心,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我司马懿隐上瞒下、阳奉阴违了?”这司马懿说话句句带刺,乱尘与人无争,听来虽是如清风入耳,但董卓听了却是甚觉刺耳,不由得寒声喝道:“放肆!”

这两个字一出口,莫说是那司马懿,便是不相干的蔡琰、董璜、董越三人,听了都不自觉的发了一个抖,此刻的董卓,才是他平日真正的模样,那司马懿虽是奸妄,但在董卓这无形的跋扈气势威压下,腿脚也不免发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属下知错了。”

董卓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他,反是柔声对乱尘道:“郿坞一事,算老夫对不住你,但老夫这段日子来也是尽心尽力的弥补于你,咱们便当做两不相欠,你看好不好。”乱尘苦笑道:“太师的大恩,乱尘一世都报不完,又怎能说是两不相欠。”董卓稍稍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道:“你我忘年之交,那便莫要这般谁欠谁的话了……对了,还有两日,你师姐便要嫁过来了,可你这府中尚未收拾得当,想来是人手不足,这样罢,我将今日带来的这一千府卫借你用得几日,这些小家伙们跟随我多年,做起事来也还算可靠,你这两日就安心养伤,这府中上下的安排就由他们打点罢。”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乱尘,你想想你这边还有啥缺少的物事,我让董越去宫里说一下,让管事的太监从宫库里领出来送到你府中。想当年老夫成婚之时,只是简简单单的请了一些亲客友朋,酒桌也不过七八席,这么多年过去了,等老夫发达的时候,老夫那婆娘却早早的死了。她生前一直羡慕人家的排场风光,老夫这一欠便是无法还了。不过,天老儿总算有眼,到得老夫这把年纪,却遇上个你。嘿嘿,老夫一生无子无孙,天老儿既是将你送到老夫身边,老夫总不能怠慢了这番‘天意’。再说了,你堂堂一个魏侯,当朝之内有几个能比得你这般年轻位高的?这场婚事,老夫自要帮你们小两口办的风风光光的,好让天下人都晓得你们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哈哈,到得貂蝉那小妮子七老八十之时,还念叨今年老夫替她将这婚嫁大事办得体体面面,老夫便是九泉之下也开心的很了。”

他越说越是高兴,原想继续说将下去,却见乱尘缓缓从床榻上坐起,更是将脸上的纱布三两下撕了,对着董卓稽首拜道:“太师,乱尘想求您一件事,若是您肯答应我,我曹乱尘做牛做马,也是甘愿。”乱尘陡然这般的郑重其事,董卓心中咯噔一怔,暗想道:“好小子,又要给老夫出什么难题了?哈哈,不过也没什么碍事,就你这与人无争的性子,又能要老夫允你什么样的难事?”董卓望着乱尘尚未痊愈的脸,见他心事重重、神情悲戚,不想将气氛搞得那么冷冰冰的,便笑道:“只要你不是要了老夫项上的这颗人头,其他什么事都好商量,你且躺下。”他见乱尘怔怔不答,眼睛又望向司马懿,以为是乱尘顾忌司马懿在场,便扭头对司马懿说道:“司马懿,你今日出来的时间已是不短,那倭人小女王生性多疑,你久久不归,她定要起得疑心。”司马懿晓得董卓话中的意思,恨恨的瞪了乱尘一眼,才对董卓说道:“太师,那属下就先行告退了。”董卓稍稍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话。

司马懿又对那蔡琰假惺惺的说道:“蔡琰妹子,那在下就先走了,你若是下次还有什么丝绢啊情书啊什么的,小生一定还会代为转交的。”经由方才乱尘那一番劝慰,蔡琰的哀思本已是消去了不少,他这么一挑衅,将蔡琰激的又愁又恨,可遇上司马懿这种狡猾无耻的小人,她却是毫无办法。眼看着那司马懿便这样趾高气昂的出了门去,却听董卓低低喝声道:“慢着。”

董卓这一声喝,声音虽是不高,但在场诸人却闻之如同炸雷,他两那个侄子更是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便是司马懿,也是吓了一跳,心中惶恐不安,思忖道:“怎么了?董卓老贼怎么陡然喊住我,难不成我有什么空子被他瞧出来了?”他心中怕归怕,但总是还算镇静,转过身来,弯腰对着董卓双手一拱,恭恭敬敬的说道:“太师还有何事吩咐?”董卓沉声缓缓说道:“司马懿,老夫录你进门墙之时便已说过,你虽有才干,但心术不正,总想着害人吃人,你当时应允我,你只求名禄不求权势,若老夫厚禄待你,你的才计便皆为老夫所用。但现在看来,你走的路难免有些太远了,老夫都有些担心,担心驾驭不住你头野狼,更担心有朝一日被你吃入腹中,连骨头都是不剩……”

董卓破天荒的说出这般直截了当话来,任那司马懿平日里如何临危不乱,此时额头上也是冷汗涔涔,他心中已知,自己此刻已如同董卓手中的一只蚂蚁,只要有只言半语的不适,董卓便可将自己轻易捏死。他越想越怕,扑通一声伏首在地,高呼道:“小人对太师赤忱之心,日月可昭,望太师明鉴!”董卓微微哼了一声,缓缓又道:“今日老夫本不想与你说这些,但最近你做事越来越没有分寸,许多事更是瞒着老夫。老祖宗有句话,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夫董卓一生杀人无数,自认也不是什么好角色,但以奸猾之计诡骗弱女子的龌龊事尚且做不出来。”司马懿伏首低声答道:“可太师也曾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为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话未说话,董卓双目已然怒举,喝到:“没错!你便是去杀、去偷、去夺,老夫与你并无多少二话。但你的诡计太多、心思太多,自然秘密也已太多,现在莫说是那邪马台小女王被你耍得团团转,连老夫也已是猜不透你,若再过得数日,以你这沟壑难填的野心和三寸不烂的金舌,你这条狗就真正成了一条谁也阻止不了的天狼了!”

董卓语气越说越重,司马懿亦是越听越惊,汗水将内外的衣衫浸的湿透,哪里还敢答话?董璜董越两兄弟早就瞧他司马懿极不顺眼,自是从旁幸灾乐祸的看着;蔡琰一向嫉恶如仇、先前又受他诓骗欺辱,此时也不免解气,倒是乱尘心性良善,听得董卓话中杀机毕露,虽是不愿开口为这司马懿求情,但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乱尘这一口气微不可闻,但董卓却是察觉了,抬头向乱尘看了一眼,原本眼色中的杀意却是一转,尽是父子间那般的疼爱柔色。

空气似是凝固了一般,那司马懿伏在地上,身子如同筛糠,他再是奸谀是用,遇得这陡然而至的杀身之祸也是无可奈何——若是起身反抗,乱尘武功绝高,自己决然不能在他面前伤得了董卓一分一毫;不起身反抗,只消董卓一声令下,门外数百的刀斧手堵住了各路出口,自己插翅也是难飞。与其白费功夫反抗,被人乱刀剁成肉泥,还不如痛痛快快的死了。他盘算之后,原本暴露的青筋渐渐收了下去,乱尘身为高手,自是能察觉司马懿身上的杀意由盛转衰,想他聪明反被聪明误,终日里盘算着害人今日反是自己害了自己,这冥冥天意自是难料,又是长叹了一口气。

众人候了一阵,始终不听董卓再语,董璜董越二人双手紧捏着剑柄,只待董卓令言出口,他二人便拔剑将司马懿制服了,可等到现在剑柄已是滚烫,却不听董卓任何动静。两兄弟正疑惑之时,听得董卓终是发话道:“司马懿,老夫今日原是不想杀你,但你方才转身之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与恨意。这种感觉,只有老夫十年前见过的一个人有……那个人,便是蹇硕!非但如此,现在的你,比他更甚。”他故意稍稍一顿,以观司马懿反应。

司马懿战战兢兢的伏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出,董卓平生最喜欢的便是这种高高在上、凌人生死的感觉,被凌之人越是有才干、越是有能力,他往往越是得意。乱尘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好不容易对董卓的积累起来的好感顿时全无,听得那董卓又是趾高气昂的言道:“司马懿,你知道一向自诩普天之下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来,那你现在猜猜,老夫此刻心里在想什么,若是猜对了,老夫便饶你不死。”或作平时的司马懿,或许能从他人的言谈举止揣摩出其想法用意,但此时的他,脖子上如同架了一把刀,随时随地都可要了他的性命,他额头紧贴地面,足足想了好一阵,才开口答道:“太师此刻在想的,是要如何讨得魏侯自心底下的欢喜。”

众人闻言均是一怔,乱尘更是拿眼注视董卓,想从他那紧板着的肥脸上瞧出司马懿此言的真假,正不置可否之时,董卓陡然拍手鼓掌,哈哈大笑道:“看来真是老天爷不肯收你,居然被你猜中了。”司马懿闻言,长吁了一口气,原先绷紧的身子如烂泥一般全然瘫了,董卓见得他这般狼狈的模样,心想今日也算是给了司马懿一个极大的教训,若是当真杀了他,虽是并无什么不可,但现在他毕竟还不是李儒,更未似李儒一般野心膨胀到明火执仗的地步,况且现在他朝中诸事繁多,正是需要司马懿、乱尘这样的才干士人相助之时,遂装作若无其事的道:“老夫今日便饶了你。但你要记住,做人当有分寸,一个人倘若少年时太过得志,难免会目中无人,便是这目中无人四字于心中长久的作祟,久而久之便成了狂妄自大、野心勃勃,对万物生死起了不该有的掌控之心……呵呵,若你能活到老夫这般年纪,说不定能知道,这生死易掌、人心难求的难处。”

董卓本是个行伍出生的武夫,乱尘此先与他数次深谈,他今日说的话听来倒是不觉有讶,司马懿、蔡琰、董氏兄弟四人却是听得惊奇无比,幸亏司马懿是个聪明人,从董卓的话中听出恫吓威压之意,心中既是愤恨又是失落,故而虽是得了董卓允许离开的口令,却仍是伏在地上不愿爬起。董卓见他如此,对董氏兄弟二人只是使了个眼神,董氏兄弟当即会意,二人上前一左一右的将司马懿架住,董璜更是笑道:“司马公子,你今日可真是累的紧了,容我们兄弟俩将你送入轿中歇息一番,待会儿你回得那倭王小妮子身边,可莫要露了陷儿。”

兄弟二人将司马懿方方架出门去,那董越早已忍耐不住,道:“哥哥,原来上次你所说的棋子便是他……”他话未说完,便见董璜给了他一个白眼,听得董璜声音压得极低极沉:“此非说话之地,咱们以后再谈。”董越见得兄长神情如此凝重,一路上再是不敢发话。

乱尘见得司马懿耀武扬威的进门、现在如丧家之犬一般出门,居然蓦然的一阵心悸,陡然抬头见得董卓目不转睛的瞧着自己,双眼中满是关切的神色,更是问道:“乱尘,你还好罢?”他见乱尘微微的点了点头,忧色稍宽,又问道:“对了,你方才所求的乃是何事,尽管说来,要是方便,老夫今日便给你办了。不然这些琐屑事放在心头,扰人烦恼是小,坏了你后天成婚时的大好兴致才大。来来来,你说罢!”

乱尘眼中已然有泪,说道:“乱尘本是个落拓不羁的放荡小子,却能得太师以国士相待,太师对乱尘的这份情义,乱尘早就心领。只是今次这桩婚事,乱尘还想求太师能带我入得禁宫之中,亲自面见圣上。”董卓讶道:“你要见皇帝?见他做什么?”乱尘道:“求他一件事。”董卓拍着乱尘的肩背,哈哈大笑道:“你求老夫,是要老夫带你去宫中见那小皇帝,然后你再去求小皇帝一件事?”乱尘点头道:“正是。”

董卓更是大笑不止,说道:“你可知那小皇帝早已被老夫操持在手中,我要他往东他不敢往西,老夫要他三更死就必定不能五更还生着?”乱尘又点头道:“乱尘知道。”董卓道:“天下间的事你不来求老夫,反而去求他?好笑,当真是好笑。”乱尘答道:“圣上再是如何,毕竟还是圣上,这率土之滨,皆为王臣,乱尘身立王土之上,便当尽臣伦之事。”董卓一拍掌,赞道:“说的好,老夫就喜欢你这种一根筋的路子。你说罢,你要求他下什么圣旨。”乱尘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要圣上下旨,我要圣上收回成命。”

董卓一愣,说道:“收回成命?什么成命?那小皇帝什么时候下过圣旨了?”他想了一阵,陡然一拍脑袋,大声问道:“你说的难道是赐婚一事?”乱尘听得赐婚这两个字,脑中便浮起昨夜师姐决绝无比的眼神,心中更是万刃割剐一般的疼,他心中何尝不愿与师姐双宿双飞,富贵也好、贫贱也罢,有了彼此的陪伴,将这一世安安稳稳的度完,已是他心中最大的梦想。可是,师姐一点都不爱自己,她说要嫁与自己时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力与痛苦,他乱尘想要的幸福,并不是这样,所以他决定拒绝,心底下更是打定了到成亲的最后一刻,若师姐仍是丝毫没有爱怜之意,自己便自绝经脉、死在她面前的坏念头。

乱尘神情恍惚之中,被董卓摇醒,只听董卓追问道:“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都喜欢着你的师姐么?好不容易知道她非但没死,更是活生生的出现在你面前,你怎么又不喜欢了?乱尘,老夫知道你这些年孤孤单单一个人、过得极苦,早就想帮你安排一个好人家的女儿,可寻来寻去,不是姿色不足、便是才气不佳,远远配不上你这样文武双全的好男儿。这次中秋月宴,老夫见那王允爱女才艺俱佳,便自作主张,替你讨了这桩婚事,更生怕你夫妇二人不够风光,让那小皇帝亲下圣旨,赐礼大婚、昭然于天下……你说,机缘巧合之下,那王允的爱女竟然是你失散已久的心上人,这份姻缘乃是上天注定的,你怎的就不想要了?”

董卓说话之时,乱尘的眼泪已经簌簌落下,董卓虽是个叱咤风云的当世枭雄,但面对乱尘这般的伤心人,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劝,一时间手脚无措,反是越劝越乱,无奈之下,董卓转头向那蔡琰求救,希冀她能劝得乱尘一二句。可蔡琰只是缓缓的走至乱尘窗前,幽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太师,你可曾真心的爱过一个人?”董卓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老夫一辈子戎马征战,睡过的女人数以百计,便是真有喜欢的,等过了段时间,到了新的地方,有了新的美人便就忘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的?”

蔡琰微微摇头,说道:“太师说的并不是爱,而是占有。”董卓笑道:“对啊,喜欢一个人,得到她便是了,这有什么难的?”蔡琰又是摇头:“所以太师不会懂曹大哥的伤心处,也不会明白曹大哥拒婚的本意。”蔡琰望着乱尘,又道:“……爱非占有,而是成全;克己欲、守初心,舍自身之得,成对方之美,这才是真正的爱一个人……”

董卓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对这世间上的情爱事鄙弃已久,蔡琰此时所言的虽是其肺腑所发,但董卓听来却是既觉幼稚又觉好笑,嗤声道:“你们年轻人,总是将大好的光阴浪费在这些卿卿我我的琐屑之间,却不知,多少豪心壮志的英雄趁着你们虚度光阴的当儿,拔竿而起、成功立业,等到了权柄在手之日,普天之下,皆为其囊中之物,什么样的俊男美女、什么样的珍贵宝物不能占有?”

他见蔡琰神情一顿,似还是有话要说,心想蔡琰非但帮不上自己的忙、反是让乱尘更是伤心,便对她摆了摆手,意味深长的乱尘说道:“乱尘,你总说老夫有恩于你,你亏欠于老夫太多。但实际上,你今日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亲手挣来的,老夫虽颇是欣赏你,但也不会大方到无功也授禄。你助我斩李蒙、杀张济、制李儒,引得他们内中愤恨弥生,为老夫处理西凉军中尾大不掉的各派小贼出了很大力,所以才能有今日魏侯之位,老夫所做的只不过是把你应得的东西交给了你,这算不得什么恩情。便是荥阳密林之时,老夫让吕布放你兄族,却是换回来了一个你,这桩买卖算来算去,也是老夫捡了个大便宜。要真是恩怨相举,老夫还欠你一桩恩情。故而你这次的婚事,老夫费心费力,替你一手操劳,更是下令天下诸侯来朝观礼,你虽为侯,但这份阵势与荣光,与那汉室天子已是无异,便是老夫他日登基,也不过如此……老夫如此盛情待你,你为何要拒绝?”

董卓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刺在乱尘心中,可事已至此,人能其何?他只能一字一句的说道:“太师,非是乱尘不想与师姐成双入对,只是……只是我师姐……师姐她心中已经住了一个人……一个人心里若已是住了一个人,又岂能容得下他人插足之地?我若娶了师姐,她定然一世痛苦,我乱尘既是爱她恋她,又岂能让她受得一丝一毫的苦楚?太师,算我以命相求,将这桩婚约解了罢?”

乱尘说的极为诚恳动人,可董卓连情爱之理都不能懂,怎能体会得乱尘此刻的心情,他平生第一次只觉乱尘的可恶——自己大费周章,不惜假借皇帝之手,昭告天下诸侯,更是赏赐无数,便是为了讨好于他。他倒好,竟来了个死活不收,这份不知好歹的恶气又是如何能咽?想到这里董卓猛然自床边站起,语气也是极冷极重,只听他说道:“自古帝君无戏言。你曹乱尘活到今日,可曾听说过哪个皇帝有反悔成命之事?有些事即便是错的,也要一错到底。便是退一万步讲,他刘协小皇帝的颜面可以不要,老夫的这张脸,又如何丢得起?你可知道,这是老夫第一次借传圣旨、令昭天下,若是出尔反尔,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你这个先例若是开了,那老夫日后所讲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还有谁肯听得?”

乱尘见他心意已决,苦言道:“太师若是执意如此,那乱尘唯有一死。”董卓闻言一愣,心中更怒:“好小子,老夫以诚待你,你不识抬举便是罢了,竟敢以死来威胁老夫!”他心中既是起了恼意,说话自然回复平时对待他人那般的暴戾,只听他狠狠说道:“你如此不知自爱,老夫也只好由得你。不过,老夫要提醒你一句,你这桩婚事既定,便是生有生娶、死有死嫁。你便是死了,我也让你师姐同埋一处,成那**!嘿嘿,老夫非但要你师姐陪葬,便是你师姐的父亲、姐妹、亲族,也一起与你陪葬!”蔡琰从旁耳听,先前还只是心生厌恶,但此刻董卓的言行举止,已是非人所行,与那禽兽妖魔无异。

董卓不待乱尘再言,大袖一拂,说道:“乱尘,这桩婚事,你受也受得,不受也得受得。”话毕,抬腿便是一脚,将屋门踢了个洞开,他那肥胖臃肿的身子走到门楣之下,又回过头来,补了一句:“曹乱尘,老夫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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