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九回 夜台醉清愁,脉脉不得语(下)(1 / 2)卫渔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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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足足下了一夜,到得第二日巳时,才渐是小了,乌云虽仍笼在长安上空,但终是消散了些,间隙间露出青灰色的天空,勉强给了这人世间一份微薄的光亮。王允等人忙活了一夜,才想起乱尘怕是还身在府中。府中的雨水还未褪去,狂风损毁了许多屋舍树木,不少尖锐的碎石、枝条都没在雨水内,王允一路淌水,好不容易才到得貂蝉所居的小楼院中。他甫进院内,当眼便见得一个人仰面躺在泥水中。那人拦腰处砸着一棵梨树树干,身体发肤更尽是浸在水中,周身皆是伤口,血液仍在汩汩而流,将他身边的泥水染得一片黑红,王允心中一惊,连声叫道:“曹将军!”可乱尘早已昏死多时,哪里还能应他半点言语?

“曹大哥,曹大哥……”乱尘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之中被这一声声的柔音唤醒了过来,尚未回神,便已觉得浑身肌肤既是冰凉、又是刺痛,双耳不住的嗡嗡作响,似是那雷声尚未止歇、仍在远处轰鸣一般。想要睁眼看一看身边呼唤自己的女子,可眼睑只是微微一动,便是撕裂一般的生疼,黑暗中,他又想伸手去摸自己脸庞,又觉双手筋骨巨痛,好不容易忍住伤痛摸着了自己眼睛,触手的却并非是自己的肌肤,却似像棉纱一类的物事,这一惊之下,他先是摸遍了自己整张脸,又下意识的摸向自己胸口,这才明白,自己整个身子已是被人用棉纱紧紧的包扎好了。他心中既是烦躁不已,想要将身上棉纱扯掉,但他周身是伤,又经那寒风暴雨击打了一夜,自然发起了高烧,又哪里能有半分力气?

他这一阵乱动,先前呼唤他的那名女子稍稍欢心了些,说道:“曹大哥,华先生方给你将伤口包扎了,你莫要乱动。”乱尘此时虽是不能视物,但神智已然清醒,晓得身边照顾自己的女子又是那蔡琰,心里又不自觉的想起师姐貂蝉,又是伤心,又是难过,不经意间眼泪不争气的流出眼眶,他眼皮昨夜被枝条刮破,被那华佗缝了两针,尚未结疤,这么一来,泪水与血水混在一处,自里间映起,将那洁白的纱布润成两片殷红。

蔡琰是个善察人心的可人儿,乱尘与她姐姐的这些情爱恩思乃是人家自个儿的事,她又能如何劝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乱尘于貂蝉,有情有义、生死不悔,貂蝉又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忘恩小人,岂会不知?只是,今日这般境地,姐姐也是身不由己、不得不为,若是不然,也不会如此牵挂乱尘的伤势,更是央请自己前来乱尘侯府中照顾于他。可是这些,她又如何能对乱尘说得?姐姐昨夜对乱尘那番无情,便是想断了他这颗情爱之心,姐姐说,这世上的才女佳人如恒河沙数,胜于她的何止千万?那位对乱尘好到无以复加的甄姑娘,更是胜她千倍万倍。她既是心有所属,又怎能害了乱尘与那位甄姑娘的百年好合?这次凤仪婚嫁,乃是无奈之举,若是义父不能杀得董卓,她便自刎以谢天下;若是能天遂人愿,除了董卓这个大祸害,姐姐也不会与乱尘做那名义夫妻……

可,种种这些,不能说,不当说,若是说了,让乱尘晓得貂蝉对他有半分的关心与牵怀,他定会如往常那般不离不弃。既是决绝,自然不能留有半分余地。如此那番,痛的不过只有姐姐一人。

蔡琰便这么坐在乱尘床侧,怔怔的望着乱尘,耳中听着屋外寒风过境的呜咽声,思绪也随着那寒风一会儿飞到东、一会儿飞到西。也不知过了多时,恍恍惚惚里听得外面传来轰隆轰隆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整齐无比,似是那行军打仗的兵士齐步同走一般,蔡琰正迟疑间,那脚步声已是停了,然后听得一人高声道:“恭请叔父下轿。”蔡琰识得此人的声音,正是那左侍中董璜,这董璜口中的叔父,定然是那太师董卓了。蔡琰不放心,从窗缝中向外望去,却见得阴暗的天空下密密麻麻的立满了铁甲军士,当先两顶轿子停在门前,董璜、董越兄弟二人一左一右掀着帘子,从轿子里请出一个肥硕无比的人来,那人衣着华贵无比,脸上横肉丛生,一股彪悍蛮横之气弥漫而出,蔡琰只瞧得一眼便不敢再看,这等恶样,世间上除了董卓已无他人。但听得那董卓对屋前跪着的曹府卫士说道:“起身罢。你家侯爷身上有伤,这几日你们就多费点心,将这个侯府打扮点漂亮些,到得后日成亲大礼,举世观摩,也不致堕了魏侯的威名。”

乱尘这府中的卫士皆是从太师府中调派而来,各个都是追随董卓良久的精锐之士,董卓能舍得自己身边的亲信驻守乱尘侯府,足见其对乱尘的重视爱护之心。这些人听得董卓下令,自是不敢怠慢,齐声应喏。又听得董卓嗯了一声,脚步由远及近,似已是走至门前。

蔡琰今日乃是第一次见得董卓,她早就晓得董卓好色残忍的恶名,见得他正要进得屋来,一时间竟是惊了,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抖动。睡在病榻上的乱尘也是听到了屋外的动静,更是觉察到了蔡琰的害怕,伸出手来,轻轻的拍着蔡琰手背,道:“妹妹莫怕。”乱尘的手既阔且厚,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温暖和煦之感,蔡琰这才稍稍宽了心,望着董卓那肥硕的身躯缓缓推开门扉,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

董卓见到蔡琰,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笑道:“这可巧了,早知道你在这里,老夫便就不来了,哈哈。”蔡琰被他这么一笑,有些不明所以,但董卓为官、她为民,这上尊下卑的礼节之事蔡琰倒是不会怠慢,对着董卓躬身行礼道:“民女蔡琰,见过太师。”

董卓又是一愣,讶道:“你是蔡琰?”他不待蔡琰答话,又问道:“那昨夜登台放歌的不是你罢?”蔡琰点头道:“回太师的话,昨夜那个乃是小女家姐,名唤貂蝉。”董卓哦了一声,轻轻拍了下脑袋,笑道:“你瞧我这记性,是了,是了,那殷黄门回来对我说过,他说你父亲蔡邕生了两个女儿,长女貂蝉、幼女蔡琰。你家姐姐年幼时便被世外高人录入门下,学得了一身的好本领,待得养大成人之后,这位前辈高人又将你姐姐送还了来……呵呵,蔡侍郎果然教子有方,你这个小姑娘年纪虽是轻轻,世间美誉已是不少,至于你姐姐,更是人中龙凤,前夜的一曲《汉宫秋月》舞得老夫到此刻都是意犹未尽呢。”

蔡琰虽然文思过人,但董卓的这番话说的甚是露骨,她听了只觉得尴尬,一时半会儿间却是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低着头听着那董卓旁若无人的继续说话:“……你们姐妹俩倒也生的颇为相像,老夫方才以为你是那貂蝉,心里还说这尚未过门的妻子牵挂夫君的伤势,视这世间的狗屁礼法于无物,跑到夫君府中看望来了……”董卓见自己说了这么多话,那蔡琰只是低低的垂着头,一张俏脸憋得通红,显然是对自己惧怕的紧了,遂是哈哈大笑道:“你这女娃娃,胆子恁是太小,老夫只不过是与你说些不打紧的玩笑话,你害怕个什么?”

乱尘躺在病榻上,眼睛虽是不能视物,但董卓与蔡琰的话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向来贴心体人,虽是知道董卓对蔡琰并无恶意,但蔡琰毕竟是个面皮极薄的小姑娘,他生怕董卓再说下去便将这蔡琰给急得哭了,陡然间开口说话道:“末将曹乱尘,向董太师问好。”

乱尘一开口,董卓果然不再与那蔡琰说笑,径自走至床前,拉住乱尘的手,轻声说道:“你醒了就好,你我二人间,只谈朋友之谊,不必讲究这些上下尊卑的狗屎礼节。”董卓这人虽然残暴冷血,但他待乱尘却当真是一片真心,这番话自是他心中所想,全无半分的虚情假意,乱尘是个知恩图报的汉子,听在耳中,心里不免也是一暖,答道:“乱尘不才,惹得太师这番劳心……”董卓佯怒道:“你这小子,上次老夫就曾对你说过,不许再是自比下贱,你若是无才无德,我又怎会如此厚待于你?”他口中虽有责怪乱尘之意,右手却是轻拍乱尘手背,示意他且是放宽了心养伤,外面的一切事体均由他董卓来打点安排。

乱尘感激董卓体贴之情,恍惚间又忆起了昔年常山之上,自己偶然寒疾,师姐也曾这般坐在自己床侧,轻轻拍打着自己的手背,时隔多年,年少时的美好回忆尚还历历在目,自己还是那个期望师姐长久陪于身侧的小师弟,可师姐却成了、却成了陌路人,想到此处,他心中止不住的一阵伤心,轻轻叹了一口气。那董卓并不知乱尘与貂蝉二人间的情爱纠葛,只是将乱尘这份颓唐气瞧在眼中,心中不舍,问道:“乱尘,前日还好好的,怎么就搞成这个模样?”乱尘不愿将昨夜的伤心事告知董卓,轻描淡写的说道:“昨夜我喝醉了酒,不晓得外面风雨大作,被些飞沙走石所伤,只是擦破了皮肤,并无什么大碍。”

董卓却是说道:“你内力精深无比,便是刀剑擦身,也能抵御,怎得这小小的石子树木便将你伤了?”他见乱尘不答,转头又问蔡琰:“给乱尘治伤的医生呢,怎的不陪侍在侧?”蔡琰答道:“华神医说曹大哥他只是皮肉之伤,并未伤及筋骨,将曹大哥伤口清洗包扎了之后,便已去了街巷中医治穷人去了。”董卓微微一愣:“华神医?什么狗屁郎中,竟敢自称神医,老夫怎么没听说过?董璜、董越!你们进来!”那董璜董越兄弟二人站在门外已久,听得屋内董卓呼唤,立马进得房中,跪在董卓身前,齐声说道:“属下在此,太师有何吩咐?”董卓先对董璜道:“限你半个时辰,去将那张仲景提来见我。”待得董璜领命之后,又对董越道:“董越,你去替我把那个狗屁华神医打上一顿。”董越心中虽不知这个“华神医”是为何人,但但凡董卓用命,他只管遵从,更是心想——我既然不知道“华神医”姓名为何,不妨就将这长安城所有姓华的郎中都抓起来,每人赏他个一百棍,这叫宁可抓错、不能放过,反正能消了叔父的气便是了。

他正为自己的“机智”沾沾自喜之时,却听得乱尘颤声劝阻道:“太师,不可,万万不可!”董卓恨声道:“有何不可?有所谓‘医者仁心’,老夫不论他医术如何,这治病医伤当陪侍在侧才是,他倒好,舍你这堂堂一个魏侯不顾,去照料什么穷苦百姓!”董卓称雄已久,言语中自然有了人等之分,他的眼中,他与乱尘便是驾驭天下万物的上上之人,至于那些百姓众生,与那刍狗草芥无异,在他看来,华佗这般行径,说小了是不知轻重、舍本逐末,说大了是华佗瞧乱尘不起、更是不给乱尘背后的自己这个太师面子,这等恶气,他又如何咽得?

乱尘与他相处已久,晓得董卓的臭脾性,急忙劝道:“太师,华神医乃是在下的好朋友,他医术了得、世间罕有,他既然说是无碍那定然便是无碍。这一次长安暴雨,渭水大涨,城中百姓连夜防雨堵漏,不少人被寒气所染,他身为郎中,医者仁心乃是应有之义。”乱尘说话有理有据,董卓听了,脸色稍稍好了一些,只听得乱尘又道:“这寒热之病可大可小,若不及时处理,说不定会酿成时疫,眼下正是太师辅佐圣君、治理天下之时,这时疫一起,岂不是给太师添忧、国庭增扰?太师,你就莫要责罚他了罢。”

乱尘说话慢条斯理,但句句委婉真诚,董卓听在耳中,默默点头之余,又在想乱尘行事说话处处皆是谦谦君子之风,自己虽然大权在握、身边的亲近仰拜者万千,但终是没有一人似乱尘这般堂正立身、笃于忠亮的,心中对乱尘的喜欢又是更近了一分,便笑道:“好好好,你是个德义君子,结交的朋友自然不会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东西,这姓华的能有与你做好朋友,算是他天大的福气了。”董璜善于察言观色,听得董卓语气舒缓,便知自己两兄弟这一趟跑腿的差事不用办了,更是趁机讨好乱尘与董卓,谄笑道:“这华神医既然医术了得,又是魏侯的好朋友,末将最近与那少府段煨闲聊,听闻他监下的御医馆尚有太医令一缺,太师不妨让这位华神医试试?”董卓嗯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问道:“这太医令秩比如何?”董璜答道:“回太师,太医令辖药丞、方丞各一人、总领百官内外诸医,品秩六百石。”董卓道:“六百石……我朝郡丞、尚书也不过如此,我着他六百石的俸禄,与诸郡的刺史相平,也不算辱没了你这个朋友,乱尘,你看如何?”

董卓这话虽是询问乱尘,但乱尘知道他做事向来刚断,其实并无回旋之地,又是心想那华佗无心仕途、四海为家,你便是封他为官,他也会辞官不受,早离了长安城云游天下、四海行医去了。不过董卓这也是一番好意,便含糊其词的说道:“那乱尘便替华神医谢过太师了。”董卓摆了摆手,说道:“对了,今天我来主要是看望你的伤势,你身子既是无虞,不妨替你引见一个人。”话毕,双掌连拍三声,屋门吱呀一声轻响,优哉游哉的走进一个人来。

乱尘虽然眼睛不能视物,但听得此人呼吸匀静、走路沉稳,当是内力不俗,正心想董卓又收了一个不弱于张辽高顺二人的强手时,听得蔡琰、董璜、董越三人的惊异之声,那蔡琰更是诧问道:“你……你……你不是……”那人嘿嘿一笑,道:“不错,正是小生。”随即,又听得那人对董璜董越二兄弟道:“小生方才一直静坐轿内静候太师吩咐,不得面见二位将军,这就向二位行礼了。”

董璜只是嘿嘿一声冷笑,董越却是狠狠哼了一声,并未答话,这人一开口乱尘便知他姓谁名谁——这满口谦柔虚语的“少年小生”正是那投效邪马台国、三番四次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司马懿!这司马懿非但心肠歹毒无比,更有天大的野心,世间上应是没人能驾驭的了他,董卓同为枭雄不会不知,怎的又让他司马懿勾搭上了?这董卓虽非善类,但毕竟对自己有恩有义,算得上是他乱尘的半个朋友,若是董卓被这狼子野心的司马懿害了,自己如何使当?

乱尘正苦恼之时,听得那蔡琰怔怔道:“你……你不是说你是一个厌恶仕途的书生么……怎么……怎么?”她后句原想是说‘怎么与董卓这种坏国恶贼厮混在一处了’,但眼下董卓毕竟在场,她怎好将这番话说的出口?那司马懿自然晓得蔡琰话中的意思,阴测测的笑道:“蔡姑娘,孟子有云,‘彼一时,此一时也’,彼时我坐井观天,不知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那终南山中做得一个愚昧痴顽的落魄书生,虚度了许多时光。幸得苍天有眼,让我偶遇了太师,太师本为一展雄心壮志而来,却不巧被小生从旁听了去,真所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小生恍然惊醒,便自求追随太师做牛做马,以效报国之志。呵呵,我这等俗人原本不能入了太师法眼,却不料祖上积福,更是承蒙太师不弃,这才得以追随太师左右……”他絮絮叨叨,原想继续说将下去,却被那急脾性的董越呛声道:“你说的倒是好听,你与那帮子倭狗勾勾搭搭、纠缠个不清,这又如何解释?”

蔡琰听得这董越话中的讥讽责问之意,又是啊了一声,更为失望的道:“你……你……你还与倭人勾结了……原来,你便是那司马懿……你却骗我说,你复姓夏侯,乃是……乃是那曹操的本家兄弟,你……你为什么要骗我?”

司马懿被她如此诘问,却仍是脸不红心不跳,也不向蔡琰赔礼,却对着董卓下跪道:“太师,我早知倭人居心不良,便未由您经允,擅自潜入倭人之中,更不惜以自己为饵、做了那倭狗女王的禁脔,我这诸般的忍辱负重,终是探得了倭人的底细。此番不禀之失,恳请太师责罚!”这司马懿百般做作,董卓尽数瞧在眼中,又岂会不知他名为请罪、实则邀功,只是眼下自己还用得着司马懿这样的聪明人,并不是除他之时,遂是皮笑肉不笑的干笑了数声,将司马懿扶起,说道:“我大汉庭官百数,九州郡守县僚更是数以万计,要是各个都如你这般忠君体国,我大汉何愁中兴无望?我董卓又何愁事体繁多、能臣寥寥?老夫若是罚你,天下人岂不寒心?”

董卓这话完全是学那司马懿,名褒实贬,亏得司马懿脸皮厚过城墙,一点都不以为意,竟是谢道:“太师知遇之恩,小人誓死以报。”见董卓嘿嘿连笑了数声,也不答他,这才对蔡琰道:“蔡姑娘,老夫先前受你赠物之恩,一直不得回报于你,今日既是见了,你不妨说些个你想要的物事、抑或是什么心愿,老夫替你圆了,也算两不相欠。”

蔡琰讶道:“我……我何时赠过什么物事与太师您?”董卓只是微微而笑,将脸转向司马懿,蔡琰尚未明白过来,病榻上的乱尘却是长长一声叹息,说道:“蔡姑娘,太师受你了三样物事,计有一绢一书一画,你这三样物事可算是宝物了,太师便是这样引我入彀,至得今日,恩义人情进退两难。”董卓听乱尘这话说的甚是悲戚,纵使枭雄跋扈如他,也不免生出了些许羞愧之意。

蔡琰这才明白了过来,手指司马懿,怒道:“你,你!你骗得我好苦!”司马懿丝毫不以为意,呵呵一笑,道:“蔡姑娘可莫要血口喷人,小生与你结交多时,未曾骗你一事一物。”蔡琰胸膛不住起伏,道:“你……你谎称曹家兄弟,与我套上近乎,又以文辞书法讨我欢心,使我误以为你是一名好于山水、遣意画辞的旷迈君子,故而向你吐露心声,更是被你骗得我丝绢书画用以害人……你……你……你好生无耻!”

蔡琰本是司马懿飞黄腾达的第一步棋子,司马懿能有今日,一切皆是由蔡琰这三幅书画得来,但此时的蔡琰与他司马懿已是弃子,他本是心胸狭隘,听得蔡琰如此辱骂自己,心中已生险恶之意,遂大声喝道:“大胆刁女!我得你书画,尽数赠与了太师了,有所谓明珠当遇雄主,这本是如鱼得水的好事,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恶事?你口出不逊,难道对太师也早有不敬不满之心了么!你可知意欲谋反,在我朝可是斩首抄家的大罪!”

蔡琰腹中虽有诗书才华,但她毕竟是个弱小女子,心地又是纯真善良,又如何斗得过这奸猾阴诈的司马懿?那董越再是浑人,也听得出司马懿这话中的歹恶用心——这司马懿这条疯狗可是在仗着他叔父的威势恐吓蔡琰来了,这一顶意欲谋反的大帽子扣下来,莫说是蔡琰、便是她生父蔡邕、义父王允也是担当不起。他与蔡琰并无交情,但瞧得这司马懿着实欺负人的狠了,心里甚不舒服,但董卓毕竟在场,他不好与这司马懿撕破脸,只好大声嚷嚷道:“人家一个小姑娘,本是天真浪漫之时,你这司马懿,莫要拿这些不着调的大话来吓唬人家。”

董卓原本也是厌恶这司马懿的无耻,但毕竟身为人主,不便说得些什么,这董越虽然鲁莽,但却是歪打正着,将他自己的心声说出,倒起了奇效。那司马懿毕竟要顾及董璜董越两兄弟的身份与面子,自是退在一边,不再咄咄逼人的欺负蔡琰。蔡琰眼睛通红,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辩不过这司马懿了,又觉得很是对不住乱尘,趴在乱尘胸腹上呜呜的哭了起来。乱尘身在病榻之上,方才众人的对话他听的一清二楚,但这司马懿诡辩无双,自己一来辩不过他,二来厌他污糟,实不愿与这等厚颜之人多言半句,只是轻轻拍着蔡琰的后背,安慰道:“好妹子,莫哭啦,哥哥没怪你呢。”

蔡琰泣道:“曹大哥,我……我对不住你!”乱尘心想,与其言语劝慰,不如教她让将事情缘由吐露出来,那司马懿再是奸猾,但毕竟瞒不过董卓,伸手轻轻揩去了蔡琰的眼泪,柔声说道:“好妹子,你莫要再哭了。你到底是如何识得这位司马公子,又是如何赠与了他书画的?”蔡琰呜呜咽咽道:“曹大哥……我……我……”乱尘又轻拍她的香背,说道:“你莫要急,慢慢说,哥哥听着呢。”

蔡琰又哭了一阵,心绪稍稍安定了些,这才说道:“……那一日是二月二十七,正是冬过春来之时,我久处洛阳,未曾见过这长安的春日,便向父亲告了假,去那郊外春游,不巧在终南山上迷了路,便识得了他司马懿……”乱尘边听边想:“不错,大师哥因我在虎牢关大败,兄长连同孙坚刘备等人一路进击,到得年底时分,已是直逼到洛阳城下,其时关东兵盛,太师的西凉军马不能抵挡,太师便纵火焚烧洛阳、迁都于长安,正是二月份的事。蔡琰妹子自小便在洛阳,没见过这西都长安的风景,她本是个清俊含润的才女子,这终南山《左传》言其乃九州之险,太史公亦言其为天下之阻,其余的骚客才子更是赋情无数,她心生向往,一时贪玩,迷于山道之中,乃是常事。只不过这司马懿野心勃勃,又怎会有先贤的闲暇踏青之情?以他事事计算的性子,蔡琰妹子迷途偶遇之事,应早在其算计之内。”

听得那蔡琰又道:“……那日天色昏黄,他扮做一个落魄书生的模样,说话又是彬彬有礼,更是言说他久住山中,要送我出山,我心中谢他之余,听他款款而谈古来今往间的词曲歌赋,难免让我生出亲近之情,便向他打听姓名,以便来日相谢,他便说他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博字,乃是那曹……曹大哥的本家兄弟……我那日喝了些酒,见他温柔尔雅,倒也与那曹大哥有几分相似,一不小心,在他多番的询问下,将……将我心中所思告与了他……”

听到这里,董越率先笑出声来,对着乱尘酸溜溜的说道:“原来你早已识得曹将军。曹将军可真是好福气呢,蔡中郎家两个女儿,都是貌比天仙的大才女,都对你这般有情有义,真是羡煞了我呢。”乱尘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董卓却是阔眉微皱,也不说话。乱尘心中却是心知肚明——彼时我方被大师哥掳至军中,并未识得蔡琰妹子,她又怎能对未曾见过的人有情爱之心?她口中所言的曹大哥当是我家兄长曹操,只不过兄长与太师生隙已久,她生怕惹了太师动怒,这便以曹大哥相称,董越是个粗鲁的武夫,自是不知这其中缘由,这才笑话起我来了……不过蔡琰妹子倒也是真性人,她心中喜欢我大哥,那时尚且还因酒性所露,今日倒是不惧他人笑话,将心中情爱说了出来。啊,是了,我在陈留大营之时,曾见过大哥写过一首小词,落款乃是“遥寄司徒爱女”,原来他二人两情相悦已久,只是碍于昔日年岁尚轻,面子上挂不住,这才导致情愫难表,终至一分两地。嗯,他日若是遇了大哥,我将蔡琰妹子的这番心意说与他听了,他定是要欢喜不已的罢?

蔡琰又道:“他既是知了我心意,便说他清明时分要去关东祭祖,到时难免要拜会一下陈留城中的本家叔伯长辈,可与曹大哥见上一面,更是劝我赠与身边的一桩信物,由他代为转达。我意乱情迷之下,便取了贴身所用的丝绢,更写了一首寄怀心意的小词,交与了他。”董璜多事,笑侃道:“蔡姑娘文气英英,这番小词自然作的柔美非常,可否说来让我这等粗人听听。”蔡琰尚在迟疑之时,乱尘已是幽幽诵说道:“……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香作穗,蜡成泪,还似奴家心意。珊枕腻,锦衾寒,觉来更漏残。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樱桃落尽春将困,秋千架下归时。漏暗斜月迟迟,在花枝。彻晓纱窗下,待来君不知……妹妹的这首《更漏子》道尽了合欢离恨,世间种种幽约怨悱的不能自言之情,尽在词句中……做哥哥的可是好生艳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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