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白云亭东。
夏侯渊紧了紧手中的缰绳,将头上戴的斗笠稍稍解松了一些,露出一条缝隙,他的疲倦无比的目光便从那条缝隙里瞧见十五的月儿已是高高悬在自己这一行四辆马车的头顶上——自从那日他们引兵攻打水牢不成、失手被那司马懿所擒,已被倭人日夜不休的折磨了一旬有余。可今日清晨,那一向禁卫森严的密牢却变得松懈无比,别说常日里来回梭巡的查检密忍,就是往日那十步一人的站岗哨卫也走了个十之七八,夏侯渊他们虽被他们折磨日久,但幸在内力深厚、倒也还留有余力,趁着正午时守卫们送饭的当儿,陡然发难,拿住了一名小头目的脉门,逼得他们交出钥匙,随后他们又群起而攻,竟是将这往日有近千兵士把守、今日只有数十人的密牢轻而易举的覆陷了。说来也巧,这密牢内关押了百多位汉朝文武老臣,他们原想杀出水牢之后也是难以逃脱董卓追捕,却浑没料到那密牢外非但毫无兵士把守,更是停有各颜各色的马车二十余辆,更奇的是,那马车厢内,更有趟子手、镖师、镖头等一干人等的服饰衣物。众人也不及详查,只道是老天开眼、机缘巧合,让大家得以脱身。这便脱下囚服、换上了赶镖的衣服,大家伙儿皆是官宦出身,这些行镖的衣服穿在身上虽是少了一些匪悍之气,但倒也有模有样。众人既得了自由,生怕那董卓发觉密牢失陷、发兵追赶,自然不敢在这长安地界久留,便往关东方向疾赶,欲出得汜水关,与曹操袁绍等诸侯会和,再行讨贼之事。可是他们人员着实太多,纵使已经装扮成镖师模样,可这样浩浩荡荡的一支镖队实在是引人耳目,一路上自是引得百姓路人驻足围观。如此出城尚且困难,要离得司隶地界可谓难于登天,亏得曹仁提议大家化整为零,将偌大一支车队分成六路,每一路皆选了数名尚有余力的好手做得马夫,以应外界之变。如此一来,六队分头而行、一路东进,倒也轻易的过了不少关卡。
而夏侯渊这一队,多是曹家的宗族兄弟、好手最多,故而汉室重臣中的元老之辈如卢植、马日磾、皇甫嵩、朱儁等人皆在车厢内。夏侯渊眼看月光辉照如雪,轻楚的现出小亭外石碑上的“白云”之名——顺着小亭旁的这条官道再往东走二十余里,便是那函谷关了,过了函谷关,那董卓的哨口自会越来越少、越来越松。照理说脱身在望,可夏侯渊却毫无欢庆之感,反是心头疑云重重,终是止不住开声道:“元让,我思来想去,总是觉得不对劲。”夏侯惇正驾车与他齐头并行,听他说话,渐渐放慢了马速,问道:“有什么不对劲?”
夏侯渊道:“元让,咱们这次密牢脱身也好、驾车东行也罢,一路上守卫都是寥寥无几,你不觉得可疑么?”夏侯惇是个大嗓门,嚷嚷道:“妙才你真是个小心眼,老虎还会有打盹的时候呢,今儿个八月十五,那些兔崽子们兴许躲哪里赏月吃酒去了,所以咱们才能捡了个大便宜。嘿嘿,这说明咱们俺们命硬的很,老天爷都不叫咱们轻易死在牢狱里面呢!”夏侯渊听了,更是愁眉紧皱,道:“元让,咱们都是领兵之人,你我虽是好酒,但又有几次因贪酒而误了正事?那密牢平日的守卫乃是今日十数之倍,可一夕间精兵强将尽去、只留了一些不成用的庸才,如果这帮倭人真是有这么好相与,咱们还会攻打水牢、救人不成反倒将自己落得个全军覆没?”“这……”夏侯惇被他这么一问,倒是愣住了,那曹仁在后面将他们兄弟俩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并车而前,沉声道:“妙才,我方才一路上也是在想这件事。你看咱们轻易逃脱了密牢不说,怎么会在密牢外就寻得了如此多的马匹车厢?要说这些马车是那些倭人专备逃难所用,本已是十分牵强,可那马车内备有镖队各色人等的行头器物,就好像等着咱们来抢了乔装打扮了一般……所以我怀疑,有人在这里面做了手脚,不然这一路上我们走的这么容易,就差没大开着密牢狱门、让咱们大家大摇大摆的走出门逃往关东了。”
夏侯渊点了点头,以示赞同之意,正要说话,又听那夏侯惇嚷道:“哎,你们两个就是太小心眼。照你们这么说,有人暗做手脚、放了咱们出去,自是对咱们抱有好意,咱们一路上能这么轻而易举的过关闯卡,说不定就是他们内地里帮忙呢。”夏侯渊摇了摇头,道:“难说……我在怀疑,这是一个陷阱……若是有高人暗中相帮,那是咱们洪福齐天;但若果是陷阱,咱们这帮人可真要是死无葬身之地了……”曹仁听了,面色一沉,道:“妙才,我也是如此做想。此处离那函谷关已是不远,若当真有人歹意加害,那他们必然已在前处埋伏好了,只等咱们往里面钻了。”
夏侯惇看他二人面色阴沉,也思量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想了一阵,陡然骂道:“要过函谷关,这条官道乃是必经之路,咱们总不能现在又走回头路、藏到长安城内罢?前面既然是刀山火海,咱们轰轰烈烈的大杀个一场,也不算给咱们曹家列祖列宗丢人!”夏侯渊与曹仁二人对视良久,不由得苦笑道:“方今之势,除了元让所说的与那帮禽兽大干上一票,咱们也没其他法子,索性就这样往前走一步算一步罢。”
话虽是这么说,但夏侯渊与曹仁毕竟老成持重,随即将曹洪、乐进、李典、于禁四人唤在身边,将二人的担心说与了他们听了,众将均觉有理,商量了一阵,皆说倘若中了埋伏、兄弟们多拉些倭人去那地府做个垫背的;若是天不绝人,卢植、皇甫嵩这些人保得一个是一个。眼见月儿偏斜,约莫已至了三更,夏侯渊见时辰已是不早,不敢再在小亭歇脚,引了车队又往东去。
走了数里,但见月辉如昼、远处崇山叠嶂,正东方向已是遥遥可见一点亮红,想来应是那天险函谷关的火光。夏侯渊等人这一路行来自是警觉不已、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倭人滚石、地桩一类的机关陷阱所害,此时见那函谷关已是咫尺可见,终是将一颗吊在嗓子眼的心稍稍放了些。蓦地,却听得一群乌鸦呼啦啦的自头顶扑棱飞过,夏侯渊与曹仁先是一愣,随即便将兵器提在手上。夏侯惇、曹洪等人也已警觉,相互之间对望了数眼,均从马背上立起,探目视向前方。
众人等了一阵,却不听前方再有任何动静,那夏侯惇性子毛躁,沉不住气,小声道:“妙才、子孝,只是一群不长眼的乌鸦罢了,咱们还是赶路要紧。”夏侯渊与曹仁毕竟谨慎,二人思索了一阵,那曹仁将曹洪、乐进等人唤至身边,说道:“子廉、文则,你二人留在这里照看诸位大人,我与妙才、文谦、曼城他们上前去看上一看。”那夏侯惇见曹仁并未安排自己,急声问道:“子孝,你怎么将哥哥我忘了?我也陪你们去看看!”夏侯渊道:“二哥,咱们四个只是上前探上一探,倘若前面真有埋伏,大不了就折了咱们四个。可马车内的这些大人怎么办?”曹仁点头道:“妙才说的不错,咱们此行凶险无比,倘若一窝蜂的都冲上前去,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害得诸位大人惨死,咱们不就成了大汉的罪人?那黄泉之下又有何脸面见曹家的列祖列宗?”乐进见夏侯惇虽是应了下来,但仍是郁郁不快,亦是劝道:“二哥,咱们此行第一要务乃是保得诸位大人的平安,三哥、四哥他们都去打探埋伏去了,倘若贼子来攻,我与五哥武功毕竟比不得你们,又如何抵得住贼子偷袭?咱们这些人中以二哥你武功最高,留在这里、我们这些做弟弟的也能安心些。”夏侯惇受不得人夸,乐进这一两句言语又是捧又是抬的,弄的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眉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留在这里保护诸位大人。妙才、子孝,你们可要小心一些。”
夏侯渊、曹仁二人微微苦笑,将手中的刀剑捏的更紧了,引了于禁、李典二人猫着身子便往前方快步奔去。他四人走了两三里远,始终不见人烟动静,于禁悬着的心稍稍放宽,开口说道:“两位哥哥,看来是咱们多心了……”他话声未完,陡然听得曹仁高声疾呼道:“小心!”亏得那于禁武艺不俗,不假思索之下身子后仰,使出一招倒卧铁板桥的功夫,便是这瞬息之间,三支利箭裹挟着劲风贴着他面门呼哨而过。他正暗自庆幸捡了一条命时,又听得利箭的破空声再响,这一次对面又发来五支利箭,射他手脚四肢与头颅。那夏侯渊乃是使箭的名家,此刻见得对方躲在暗中以冷箭暗算,不由得大怒,身后往背后一探,旋即间便将硬骨大弓扯得浑圆。事机紧迫,也待不得他多取几支利箭,但听他弓弦嗡的一声震响,弦上的羽箭已是嗖的一声飞向前去。
同行的李典虽是晓得夏侯渊箭术了得,但实是牵挂同伴安危,提了朴刀跃身便往一支飞箭上砍去。可他终究是肉体凡胎,不说是这些日子来在水牢内受尽折磨引得内力大损、便是他精力充沛的时候飞身跃起也不及那飞箭之速。但听得当当当当当五音连响,夏侯渊方才射出的那支羽箭竟似生有眼睛一般,撞上了第一支弓箭之后,凭借反震之力又撞上了第二支,第二支撞偏之后,劲道丝毫不减,又撞向第三支,不待第三支弓箭落下,又是撞向第四支、第五支,这其间一环套着一环、当真是惊险无比又妙到毫厘。只要有一处借力借的偏了,对面来袭的劲箭便要将于禁刺个对穿而过。
那曹仁心细,瞧见这几支飞箭的箭尖上泛出荧荧绿光,他拔了一支抄在手上、借着月光一看,但见箭尖微微湿漉、隐隐间更有一股臭味,果然对面在这些弓箭上淬有剧毒,他不由得勃然大怒,骂道:“大胆贼子,竟做如此卑劣的勾当!快快现身,领受我曹子孝的刀法!”他骂了数声,对面却如同无人一般、一片死寂,于禁已是回过神来,暗暗劝道:“四哥,别骂了……”但逢此时,夏侯渊单膝跪地,将拾来的毒箭扯在弦上,喝一句“着!”毒箭应声而去,果然见到对面黑影闪动,似那箭手欲行闪避,可夏侯渊一箭既出、岂能无功?只听啊的一声惨叫,有人自高树上跌落下来,只蹬了蹬腿,便已了账。那人惨呼之时,夏侯渊所射的毒箭已从他心膛间对穿而过。这一箭劲力刚猛无比、竟是不衰,接着又射穿了第二人、第三人、第四人的心口,到得第五人,那支箭终是劲力不济、未能穿身而过,但饶是如此,已是贯穿了那人心脉,再也活不成了。
夏侯渊这一箭连杀五人,曹仁等一众兄弟看得豪气同升,均是大喊“好!”对面发箭之人虽未料到这夏侯渊箭术如此了得,但似乎有将军临阵指挥一般,只是稍稍骚乱了一阵,随即箭雨又是激射而至。这一次,对面已是群起而攻,众人只见面前点点银光闪烁如寒星,铺天盖地的射将而来。如此箭射如雨,众人情知单凭夏侯渊一人已是应付不来,皆将手中的兵器挥舞如轮,以期架开箭雨。可偏偏是如此紧迫之势,反激起了夏侯惇的豪将之心,他自箭袋内抽出一把箭来,也不及细数,将铁胎弓拉得弦如满月,对着恢恢苍天与皓皓明月暴喝一声,飞箭嗖嗖如电、直入天穹。曹仁等人见他不射来箭反是射向天空,正要作问,却听得耳前叮叮当当之声已连成一片——方才夏侯渊所射的弓箭虽是后发、却是先至,此刻正从高空急急下坠,竟在众人面前生生落成了一面箭网。将对面来袭的弓箭尽数挡在箭网之外。想来夏侯渊膂力本大加上那高空坠落之势,这些下坠的羽箭已是硬如镔铁,管你对面来的是毒箭还是羽箭,只要碰上夏侯渊的箭势便已身断羽飞,残箭破羽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
曹仁等人见夏侯渊神技如斯,士气自是大震,各个挥舞兵器往前直冲,飞箭虽是如蝗,但他们竟在漫天箭雨里杀出一条血路。不知不觉里,他们已是杀到了对方的箭阵前。那些弓手见他们悍勇无比,自是害怕不已,但一想到身后掠阵的乃是一个令自己连死都不得超生的可怕之人,竟是由怖生力,一个个满脸通红、青筋毕露,再不看那箭势准头,只管接连价的将毒箭往外发去。
那夏侯渊、曹仁、于禁、李典四人此时也是杀的双目赤红,夏侯渊以射天落箭挡住一轮箭矢扫袭之后,于禁与李典二人趁着对方轮换的当儿,在曹仁大盾的保护下,一举攻破了对面的拒马桩阵,二人破了拒马桩阵之后,刀剑左右开弓,将敌阵的豁口撕的越来越大。夏侯渊、曹仁二人亦是趁乱跟进,盾刀劈砍、剑弓刺割,直杀得来敌惨呼不断。那月光皎洁如雪,可距离函谷关十里地外的一处不知名峡谷里却是腥红一片、如落血雨,峡谷间到处是毁败的弓弩刀剑与残缺的手脚尸身,而夏侯渊四将便在这漫山遍野的惨嚎声里放声猛杀狂笑。四将中为首的夏侯渊更是笑一声、杀一人,然后骂一句:“贼狗,当死!”然后再笑一声、杀一人,他且杀且骂,直杀得那镔铁所制的铁胎弓都折了弓身、断了硬弦,仍是不依不挠,双手提拿断弓残剑,或以弓弦割人脖颈、或以剑尖刺人心室,每一次出手,便有一人毙命。他们四人如此凶悍,竟是将敌我埋伏一势逆转,成了一场猛虎与绵羊的捕食盛宴,于那些弓手眼中,这四人已成了专吃人心脑的夜叉恶鬼,也不只是谁再也抵受不住,以倭语疯喊了一句:“比比……震震……啊!”他疯言尚未喊完,便被李典一刀削下了半边脑袋,李典朝他尸身狠狠淬了一口痰,骂道:“你这倭狗,你可听好了,取你狗命的乃是小爷李典李曼成!”
他这一声其余三将听了都觉解气无比,一个个杀敌之时亦是学他骂道:“老子夏侯渊,杀的就是你!”、“曹子孝送你下黄泉了!”、“狗贼,小爷于禁,投胎去罢!”四将又是骂又是杀,这些倭人如何还有胆气再战?那督战的将军虽在后方一再的处斩临阵脱逃之人,但有所谓兵败如山倒,倭人士气已泄、逃跑者十之八九,他又如何斩的过来?他见大势已去,而曹仁四人也是即将杀到自己身前,畏死之心自生,双腿一夹马腹,拍马便要逃走。这人的相貌夏侯渊虽是瞧不清楚,但之前在水牢中夏侯渊曾在剧痛时见得他的背影,如此深仇大恨,他怎可不报?再说此人服色远别于他人,乃是邪马台国朝中的权贵辈,夏侯渊早就将他盯得死死的,岂能容这罪魁祸首轻易逃了?可夏侯渊手中铁弓已损,眼见那贼首马快无比、不多时便要逃了,他心头焦急无比,正在此时,正瞥见于禁、李典二人相互借力、联手杀敌,脑中灵光一闪,唤道:“曼城、文则,快过来帮哥哥一把!”李典于禁二人听到他喊声当即便飞身而至,问道:“哥哥,何事?”夏侯渊手指那驱马欲逃的贼首,于禁也是个急性子,当下便要追去,却被闻声赶来的曹仁拦住,但见曹仁微微摇了摇头,道:“追不上了。”
夏侯渊大笑道:“四弟,此言差矣。我非但要追上他,更要取了他的首级来祭奠戏先生的在天之灵!来,哥哥借你们三位弟弟的内力一用!”曹仁三人虽是不明其意,但见他豪言大笑,似是十成把握,便齐声道:“事不宜迟,且听哥哥吩咐!”夏侯渊也不客气,将曹仁一把拉倒在地,让他用双手斜举一把钢刀,自己扎步在钢刀之上,又让李典、于禁二人手臂灌注内力,分执了自己左右腿,自己则是手持了一把细长锐剑,直指那贼首后心。四人齐力施压,直将那柄撑在夏侯渊脚下的钢刀刀身压得如同半弯月牙,但听得夏侯渊唤一声“起”,四人内力一齐迸发而出,夏侯渊连人带剑便似流星赶月一般急射向前。那贼首坐在疾驰的马背上,原本只以为自己凭借胯下的骏马已是逃得了性命,却不料身后忽然罡风大起,不及他回头查视,夏侯渊的利剑已是嗖的一声自他后心穿胸而过。想来四将这合力一击用力极大,那利剑贯胸而过、直没入柄之后,余力难消,竟是将夏侯渊握剑的双手也带进贼首的后心内,只听得格拉一声,那贼首心口间的骨骼尽碎,被夏侯渊活生生的剜出一个碗口大的窟窿来。须知心脏乃是人体命门所在,此人被夏侯渊一击碎心,如何可活?身子一歪,只说了一句:“你们……你们中……中计了……”便已摔下马去,往那阎罗殿报到去了。
借着月光,夏侯渊这才看清这贼首白眉无须、头顶烫有九个戒疤,分明是个长相奇丑无比的老和尚。他本因能手刃贼首而欢喜,却不料这贼首竟是个光头和尚,更未想到这光头和尚会说中计这样没头脑的话来,正思忖之间,曹仁、于禁、李典三人也是赶上前来。三将见那夏侯渊既喜又忧,便问他缘由,夏侯渊自是如实说了,那曹仁反应最速,低头想了一会儿,陡然一拍大腿,骂道:“坏了!二哥他们有危险!”
却说那夏侯惇、乐进、曹洪等人在原地侯了一阵,却始终不闻夏侯渊四将的消息,那夏侯惇焦躁不已,一个劲的叫嚷要自己前去打探一番。亏得曹洪、乐进二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于他,才是勉强将他留住。眼看中天的圆月渐渐西斜,饶是曹洪乐进这等平日里沉稳的汉子也不免心烦气躁。众人正无话可说之时,听得马车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一名汉子说道:“卢老中郎,这些日子可让你受苦了……”说话的汉子劝着别人,自己却也是止不住的咳嗽。先前那人道:“朱老弟,你们这段时日也是伤的不轻,就莫要担心我这把老骨头了。”车厢内说话的正是那中郎卢植与车骑将军朱儁,他们与皇甫嵩、马日磾四人因身份尊贵、故而被倭人特别“优待”,没少受苦。但四人却始终是宁死不从。车厢外的曹洪等人听得他二人这一对一答间的郁闷伤怀,心中也是不免难过,方要劝上一句,耳旁却传来一阵阴狠无比的狞笑,更是有人边笑边道:“卢中郎,朱将军,还有诸位先生,数日未见,别来可是安好啊?”
这笑声与其说是人为,却似那地府鬼嚎,端得的是猖狂无比,曹营三将警觉既生,便去寻那笑声来处,却可恨受那倭人囚禁多日,内力已不足往日的五成,此刻又担心马车内衮衮诸公的安危、不敢走远,只得容那厌恶无比的笑声如附骨之疽般在耳边盘旋。夏侯惇脾气最燥,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野狗乱吠?快快报上名来,与你惇爷爷一战!”他连骂了数声,却始终不听那人回应,只是觉得那笑声越来越近、也是越来越是诡异,刚要再骂上两句,却觉胸间一窒、喉头一甜,竟是咳出一口鲜血来。事到此时,他才明白这人用心的险恶处——对方内力精强,此刻并不现身,竟以狮子吼、龙虎啸一类的功夫化成笑声震人。自己尚且还有内力抵挡,可卢植、马日磾等人只是一介书生,岂能抵受?若是这贼子再不现身,只是躲在暗中伤人,不消得一时三刻,己方这二十余人便要兵不血刃的死在这厉害的对头手下了。
夏侯惇性子急躁,倒也不是只知一味莽撞无脑的蛮夫,值此难机,大吼道:“诸位大人,快用衣服塞住耳孔,免得被这贼子所伤!”说话之时,已是会意身旁曹洪、乐进二人于自己同时进击,往前、后、上三个方向狂劈刀剑之气。他们这番拼命乱劈,大耗内力,别说现在有伤在身,就是身体完好无损之时如此运气,也会有损于经脉,但此当难时,实也是迫不得已,只能凭这般误打误撞,将那贼子逼得现身、方能与他面对面的一场死战,若非不然,这等强敌又如何可敌?
三将奋力劈舞,直激得这白云小亭狂风大作、沙石乱飞,劲风如刀,卢植等人虽身在车内,但仍觉劲力透窗而入,将裸露在外的肌肤刮得生疼。可任凭三将如何挥舞,那狰狞的笑声始终不断,更是时不时的说上一两句的挑逗的话来,一会说:“夏侯将军,你这刀舞可真是不错,可惜就是屁股扭得不够工整,不过也不碍事,待会等你死了,我便将你这不中用的屁股给割了下来,免得给将军的‘金躯’丢人。”一会儿又说:“曹洪将军,你这一招‘刀劈太行’虽也气势狂悍,但这七式连环劈斩的第三环与第四环连接间不免滞碍,怕是师傅教你武学之时,你只顾偷懒打盹儿,没学到其中精要所在。”一会儿又说:“乐进将军,相比于你这两位哥哥,你招式使得一板一眼、未免拘泥于尘囿,咱们就不多说了,可你这内力只多不强,可别是出工不出力、在打偷懒的主意啊。”
那人这番又逗又笑,分明是将三人轻觑的紧了,三将听在耳中,心火迸生自是不消说了,可那人一直躲在暗中不肯现身,他们越是焦急愤怒越会加快内力损耗,到得他们精疲力尽之时那贼子再现身来袭,可就是双手将自己首级献上了。但如若就此罢手,放任对方以笑声伤人,他们三个勉强还能支持个一时半刻,但马车内的卢植等人可就是难说了。乐进曹洪二人虽是领兵沙场的常胜将军,但于智略谋算之处并不擅长,况且平日里都是军师戏志才预先定下谋划,此刻对方居心歹毒、用计阴狠,一时半会儿间他们退也不是、打也不是,心头见得忿火都快是烧到嗓眼了。乐进挥刀劈砍之间,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要是戏先生尚还在世就好了。”他这话说的声音并不甚大,但夏侯惇、曹洪二人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正不是滋味间,又听得那对头讥笑道:“是呢,是呢,倘若戏志才尚还在世,总能替你们想一些不入流的雕虫小技来,虽不见得可收得成效,但说不定能让你们死的不那么窝囊……”
便在此刻,夏侯惇往前疾砍一刀,陡然转身,对着皇甫嵩所处的第二辆马车的车辕下便是狠狠一劈。不及同伴相问,夏侯惇手腕连挥,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已是并力奇出。他这四刀乃是谁也未曾料想的奇变,因失了车辕承重、坐在车厢内的皇甫嵩啊的一声惊呼,旋即便见一个紫色人影从车厢底下飞窜而出——难怪先前曹洪等人虽是听那笑声仿在身侧、可始终也寻不着源头所在,原来这贼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已贴身躲在车厢下。若不是方才乐进那一声低叹也被他听了去,让夏侯惇起了疑心,不然要想抓他出来,还要废上好一番工夫。
贼子既已现形,曹洪三人岂能容他逃脱?三将各抡兵器,便往他身上招呼了过去。夏侯惇、曹洪、乐进三人眼下虽是有伤、内力也仅剩得个四五成,但毕竟都是叱咤风云的一流强手,加之他们为友已久,以兵器联手相攻的威力自是不可小觑。那贼子虽是设伏已久,但也不敢过于轻视,从腰间抽出一把漆黑的鹤羽扇来,刷刷刷三扇,将曹洪三人的兵器迫开之后便即往后急退。
夏侯惇三人怎能容他逃了?三人分力,各攻上中下三盘,欲置他于死地。但那人说来也是聪明的很,也不知是他自知难敌三人齐力相攻还是另有安排,挥扇拆招之间身子往后越退越快。曹洪三人见他始终不出全力与己方对击、只是一味的退却,生怕其中有诈,并不敢追的太远。可一旦退回马车身边,那人又是挥扇攻上前来。待得有了稍稍的颓势,那人又是逃到战圈之外,始终如老鹰捉弄小鸡一般。夏侯惇三人已是折腾了大半夜,各个气的眼睛都要喷火,夏侯惇一招蛟龙搅浪出手,最终更是骂骂咧咧道:“狗日的,要打便打、要杀便杀,你这样进进退退、鬼鬼祟祟,活似个娘们一样,好不害臊!”
那人嘿嘿一笑,反手倒抽,还了一招翻云覆雨,堪堪挡住了夏侯惇的大劈双抽之势。二人劲力交击,均是面带诧色,夏侯惇奇的是这人的内力古怪的很,交接初时尚且不觉有多凌厉,可那劲力随手腕传至肩头再至胸间,却是越来越冷、越来越阴,那种感觉仿佛是被一只蝎子叮咬了一般。至于那人,却是心中暗骂:“难怪乱尘那小子武功那么厉害,原来他们家族血脉中的武性极强,不然这夏侯惇已经在水牢中受了折磨多日、今夜我又费心损耗了不少内力,到现在仍是凌厉刚猛,竟然能震得我右手发麻……哼,既然如此,我便不与你们玩耍了,还是早点了了此间事,说不定还能赶上王允那老头的美宴呢。”
与他对敌的夏侯惇三人并不知他心中的祸心,只是瞧见他脸色陡然一绿,均以为他要出什么厉害的招式了,忙是凝神回守。但听那人吹了一声极其尖锐的口哨,只见得草丛中、树林里、崖壁上月影闪动,转眼一晃,竟是一个个批着伪装衣物的倭人,不过顷刻之间,已是有数百人围了上来。夏侯惇等人心中均是暗骂道:“糟了,这一名贼子已经难以对付了,他有这么多援手,咱们更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