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六回 林表明霁色,魂断增暮寒(下)(1 / 2)卫渔1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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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午峪口,是关中秦岭连往长安最后一道险要关卡,自古便有一线天的说法,向来是兵家争夺的要地。那徐荣为武库令,更在此处屯着重兵,他此次前去郿坞觐见董卓,也不忘告诫手下兵士小心戒备,更令他侄子徐鸣统兵,巡校的兵岗更是有增无减。那徐鸣在接到徐荣自咸阳来的飞鸽传书之后,更是尽起帐下兵士,连夜在峪口增设关卡,那子午峪口不足十余里长,却是百丈一哨、三里一卡,但凡经由此谷出关、前往长安去的任何人,都要被层层拦住、细细盘查,才肯放行,路人中但凡有十五岁至三十岁的青年男子,不分高矮胖瘦,全要被徐鸣所属兵士不由分说的拿下,用铁索绑住手脚,投进竹笼中。

此时已是四更时分,但此处兵员众多,那火把连成一片,虽是深夜,却亮如白昼。徐鸣的兵士折腾了一夜,却未见得一个像乱尘模样的少年,私底下都在窃窃私语,说那曹乱尘并不会走此险道,众人白白忙乎了一夜,连那徐鸣也是心里忍不住嘀咕,更是不住的犯困。忽然间,他见来往的行人中,一个低头弓背的中年汉子骑着匹老马正要从这林立的哨卡最后一处通过时,那股波澜不惊的平静让他不自主的警觉起来——若是平常百姓,早已被自己手下这些持刀拿枪的兵士吓的战战兢兢,又哪来这种处事不惊的英雄气概?

徐鸣当即上前拦住那汉子,道:“这位先生暂请留步,请恕徐某无礼,敢问壮士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想那徐荣膝下并无子女,而作为徐荣座下独掌一方的本家子弟,读了几年诗书礼易的徐鸣倒也讲究起来,可若是一言不和,这些谦虚谨慎的美德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列了。

那中年汉子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俊脸来,在场的兵士随徐荣征南战北,自是见识过不少潇洒俊逸之士,但眼下这汉子的脸庞显露出来,众人还是不由得为之一叹,但见他一身雪白的长衫虽是有些老旧,像是穿洗了好几载春秋,但倒也干净,看不出长途跋涉的影子,他跨下骑着一匹老马,虽不高大,但也精壮,徐鸣这等终日在刀剑马场中跌爬滚打的明眼人一看,这马也和这汉子一样,并非凡物。那汉子见徐鸣拦住他去路,倒也不慌张,微微笑道:“启禀军爷,小人自汉中来,得了家父的嘱托,要去长安城拜见家父的义兄。”

徐鸣笑道:“哦,那倒巧了。前日里叔父还说有位故交的公子要前来拜访,这才要小侄来这子午峪口相迎。我看阁下英俊不凡,与叔父所言的故交之子甚是相似,这才前来相邀阁下去府上一叙,如有冒昧之处,还望阁下多多担待。”那汉子拱手道:“军爷肯定是认错了,小人世代躬耕于汉中,家父更是一介布衣,亲友中皆为平民,怎会在长安城中有如此势大的故交?”

“世上多有机巧之事,布衣百姓陡然发达也是说不准的事。”那徐鸣眼睛咕噜一转,又笑道:“叔父功成名就也不过近几年的事。徐某受了叔父严命,为免责罚,还请先生赏脸到府上小住几日,待我家叔父见了,倘若是在下认错了,耽误了先生行程,在下定会以重金赔礼道歉。”那徐鸣说话间手下众军士已经包围上来,将这中年汉子团团围住,那汉子只得苦笑道:“好罢,既然军爷如此盛意,小人只好却之不恭了。”

那徐鸣面上满是得意之色,口上在说“请”字,暗地里却使眼色让手下军士围在那汉子周围,以防那人逃脱。行不数里,到得一个岔路口,那汉子使力一拍马股,便要纵马从军士头顶跃过。

可徐鸣早有防备,见那汉子扬手拍马股之时,便已凌空跃起,双手成爪、从高空中扑向那汉子的后背,岂知那汉子只是微微一笑,也不回身,在马背上懒散散的伸出一只左手来,抵挡凌空来袭的徐鸣。徐鸣功夫果然了得,身形如鹰似鹞,人在半空中双爪却连环攻出一十一手擒拿爪法连连抓向那汉子后心,那汉子叹了一口气,向后伸出的那只左手却不再动作,被徐鸣一下子攀上,可就在徐鸣自认为双手利爪已经牢牢抓实之时,那汉子却扭过头来冲他一笑:“军爷可曾抓牢了?”

徐鸣冷笑道:“那是当然。”

那汉子“哦”了一声,徐鸣只觉那牢牢掣在自己双爪中的那只手臂略略一晃,随即便滑了出去,与此同时,汉子一催胯下老马,那老马当即发力向前飞驰,徐鸣非但未曾讨到那汉子的半分便宜,反倒被这冲势一带,一时拿捏不稳平衡,狠狠摔了一跤。

徐鸣正在懊恼间,那汉子却把马停了下来,从面上揭下胡须,露出一张少年俊脸来,此人不是乱尘又是何人?只见那乱尘远远的冲他笑道:“不可强求之物,如掌中抓沙,军爷又何必自寻烦恼?”说完便策马扬长而去。看着乱尘纵马远去,徐鸣心知只要乱尘出了山界,一路北上,便是平原大路,可谓再无阻拦,到时若再想追他,也是难于登天,是时叔父徐荣定要怪罪,他越想越是气甚,只好将气撒在手下军士身上,扬手就是一马鞭,抽得身旁一名小校皮开肉绽,众军士见徐鸣泄愤于人,自是拍马急追乱尘,哪敢留在徐鸣身边?

众人追了一阵,已遥遥见到乱尘在前方疾驰,徐鸣当即下令道:“放箭!”话音刚落,一众马弓手已然将箭弦拉得咻咻暴响,乱箭密匝如网,直将乱尘连人带马全然笼住。眼看身后乱箭如雨,乱尘还是不肯转过身来,犹然只是左手斜斜向后探出,紧咬在他身后的徐鸣等人只见一片雪白的衣袂翻飞,正出神间,这才知道那乱箭尽被乱尘只手接住。徐鸣哪里甘心,一挥手,众手下又是张弩拉弓,目标却不是乱尘,而是直射马腿。

乱尘骑在马背上,虽是一直没有回头,却能听风辨物,知道这次徐鸣射的是跨下那匹老马,而以当前的速度,老马明显是躲不过,乱尘微微叹气道:“杀生大忌,不过只是一己之私。也罢,也罢,我这就遂了你们心愿。”正说着,他人已从马背上跃起,双臂一张,那宽大的长衫也是凭风飞舞,徐鸣心中不由暗暗大喜——乱尘分明是在自寻死路,他竟然以血肉之身抵挡这飞纵而来的利箭,而动机只是为救胯下的一匹老马!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因为在这电光火石间,他已看见那凭风飞舞的长衫后伸出两双手来,转眼间便把那些利箭扫飞,利箭尚未着地,乱尘已如鬼魅般往前飘去。徐鸣等人虽是惊叹乱尘的武功身法,但也加紧了马上的速度,一路追击,山路越渐行渐陡,马匹更加吃力,徐鸣带着手下弃马而追,只见山势险峻陡峭,而乱尘轻功可谓登天之界,徐鸣等人虽是熟悉地形,却仍然还是瞧见那团白色身影在远方上下左右闪烁,终是消失不见。

徐鸣心中正急躁间,忽听身后有人大呼:“公子小心!”他猛一抬头,只见有一碧绿之物往自己眉心疾速射来,此时距他额头已不足毫厘,徐鸣自忖以他的武功断然是躲不过,心里一凉,也不再无谓避让,索性闭目等死。

可那碧绿之物并没有像众人想象中那样贯穿徐鸣头颅而过,只是贴在徐鸣眉心上停了下来,徐鸣睁眼一看,却发现那碧绿的“暗器”不过是一片普通的树叶,众人先是吁了一口长气,随后又是紧张起来——

天下间能在百丈远处以暗器杀人者,不逾一百之数;而能摘叶飞针者,却是闻所未闻,更何况乱尘其意并不在取人性命,树叶恰恰飞到徐鸣眉间时停下,单是这其中要考虑他与徐鸣二人各自行进的角度、速度以及树叶飞速所取的路线、力量皆是事先算好,这怎能不让人可怕!

徐鸣惊恐之后便是怀疑猜测,乱尘的武功远远凌于众人之上,取他们的首级也不过是囊中取物之事,若是换了自己,最方便的莫过于将敌人屠戮殆尽,乱尘缘何不杀自己?

“少爷,您看,这树叶上面有字!”徐鸣还未回过神来,又听有属下嚷了起来。他一把夺过树叶,正好瞥见那树叶上乱尘以指甲画出的字痕,却是“放生”二字,他也顾不得揣测这二字的含义,招来一个传令兵吩咐道:“你速速飞鸽禀报老爷,就说乱尘那小子已逃到子午峪口了,请老爷快来。”

待徐荣、李儒、李傕等人带着众手下赶来,已近辰时,那徐鸣正要向众人一一问候请安,却听徐荣道:“鸣儿,此事情急,你不必多礼,且将事情经过速速禀来。”那徐鸣当下便把乱尘逃脱之事略略说了,听到乱尘摘叶留字一节,众人均是心中生疑——那乱尘不是中了太师的断胆剧毒么?怎的非但没死,反而武功也恢复了?反倒是李儒埋首不语,转身向李傕使个眼色。那李傕当即会意,自徐鸣手中讨得了乱尘刻字的树叶,放在那只虎头海雕前,那虎头海雕一会便闻出了乱尘的气味,长鸣了两声,长翅一展,已如电般往山上飞去。

众人皆知这虎头海雕嗅觉灵敏,此时飞身上山,定是循着气味去追那乱尘,那张绣报仇心切,不待李儒发令,已是一马当先,驰上山道。众人也领了兵马跟在身后。不一时,已听那虎头海雕不住的发声短鸣,李傕颇为得意的道:“我这雕儿果真不赖。这已查知那小子行踪,此时正在他头顶盘旋,我等速速擒了他,好向太师复命……”

他话未说完,突听“啪”的一声轻响,接着那虎头海雕只是浅浅鸣了一声,便从高空摔落下来,李傕心疼爱鸟,急忙飞身去接,却见那海雕卡在一个枝丫间,身上也没什么血迹。他也顾不得其余人去追乱尘,只是自顾自的细细查看爱鸟,却见那海雕周身无伤,想来应是被乱尘以凌空掌力遥遥拍中穴道,当场失了力气,这才从高空坠落。

但听众兵士吆喝之声乍起,一团白影蓦地自众人眼前飘过,张绣、贾诩、徐荣三人在队伍最前,皆从马背上飞跃而出,迎面而来一股老酒的洌香,那徐荣久经战阵,不免也是心怀一凛——这是什么样的豪壮少年,于千万大军的追杀下还能如此坐怀不乱、纵情饮酒偷闲?放眼天下,又有谁人有此英胆!

那张绣不容白影飞逝,长剑怒挥而出,贾诩亦是持剑从旁助攻,而徐荣、李傕、董璜等众人也已赶至,一时间十几把长剑从各处方为刺向那团白影,务求将乱尘一击毙命。其时艳阳高挂,但见剑光闪烁,众人长剑与那白影甫一相接,便叮叮作响,那响声甚速,直连成一片。众人更觉一股雄浑无比的内力反激,犹如被电击一般,说不出来的难受,连手中长剑都拿捏不住,铮铮铮铮的落了一地。

等众人缓过神来,那团白影早已在身前十丈之外,张绣狂怒下,急令众人放箭。弓箭手知他盛怒,哪敢怠慢?此时相比先前徐鸣放箭阻拦乱尘,弓箭手有十倍之余,但见弓箭如狂风暴雨,黑压压繁密如墙,直往那团白影逼去,如此箭墙之下,纵你武功卓绝,也是在劫难逃。可眼前发生的一切,不但让众人目瞪口呆,更是心生无边的恐惧。只见乱尘一手执酒,一手别在长衫身后,阳光亮丽如金粉,细细洒在他身上,山风微拂,引得他衣袂飘飘,乱尘便似仙人凭风御行一般,在众目睽睽之下凌空而行,那箭雨速度虽快,又怎及他御风之速?

李儒、樊稠等人虽早已见识过乱尘超凡入圣的武功,到此时仍是既惊又怕,这短短数日之内,乱尘武功怎能一再突飞猛进,到此时已非俗世中人一般?而那些军士更是呆呆望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心中的惊惧之情无以言表,各个均想——这难道就是武之极限所能达到的境界么?纵是战神吕布,也不能神勇至斯罢?

“他奶奶的,快追!快追!”那张绣不肯罢休,不住厉喝道:“贼子功力再深,也会有用尽的时候,我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不成!还不快给老子去追!”

他虽大声斥骂,但诸多军士却无一人敢动,张绣更是气急败坏,独自一人飞身去追乱尘。贾诩心知张绣已失了理智,轻轻叹了一声,也是持剑追了上前。他二人只追了不到半里,突听前方山谷中有人发声大笑,其后便听乱尘叹声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不逃了罢。”

这一声叹息并不如何朗朗巨响,但却如一把锤子般重重敲击在众人心里,那张绣与张济受了这叹息惊扰,恍惚间竟然脚下无力,落下地来。而李儒等人却是心中大喜,因为他已从方才的笑声中听出,强援到了!当即招呼手下重整军势,围了上前。

但听方才发笑那人大声道:“乱尘,你犯上忤逆、冒犯了太师威严,纵然是我师弟,做大师哥的也得大义灭亲,对你不住了!”这人说话自有威仪态势,众人只听得树叶沙沙作响,显然是他在飞身跳跃时仍能气定神闲的言语说话,加上他自称为乱尘大师兄,如此武功高绝之人不是吕布还能是谁?

乱尘正要开口答话,却听“叮铃叮铃……”声响,一阵细碎的铃声自远及近缓缓传来,李儒听到这铃声,面上笑意更甚——嘿嘿,吕布来了,连这厮也来了!乱尘却是一脸惑色,眼见李儒听到这铃声后立在远处得意的发笑,猜知此人来路不小。但他处事不惊,反是从怀间掏出一壶酒来,小酌了半口,这才抬眼去看这来者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时虽已到农历初春之时,但长安地处西北,天气尚还甚寒,农户自然不曾下地春耕,倒是个闲暇钓鱼的好时机,而一路叮铃叮铃晃来的那女子便如那闲暇钓鱼的渔夫一样,骑在一头毛驴上悠悠闲闲的行了过来。那女子面上垂了一幅黑纱,只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滴溜溜的乱转。看那女子的衣着打扮,看似平淡无奇,与附近村庄里的农妇并无多大区别,但在场之人眼明的不少,若是普通农妇,见到这荷剑带甲的兵士早就吓得远远的,又怎会全然不惧的来闯这趟浑水?而且,物到极致便是无奇——她身上穿的可是进贡皇室宗亲的水芸川锦,即使是大臣人家的小姐,胆敢穿在身上便是谋逆之罪。这女子骑着一头硕大的毛驴,毛驴两侧挂着湿漉漉的渔杆、木桶,颠呀颠的行到乱尘面前。

只听她嬉嬉笑道:“公子非但生的一表人才,更是好雅致,这么多兵哥哥环伺左右,居然还能喝下这六十年的女儿红,啧啧啧,了不得,了不得。”

乱尘微微一怔,不知其用意,却也微笑道:“人生在世,把酒言欢,但凭快意,还需时辰机巧不成?”

那女子咯咯发笑,笑声甚甜,直如银铃一般,道:“公子年纪轻轻,却这般的油嘴滑舌。既然公子有此闲情雅致,小女面皮厚些,且问公子讨些美酒,以慰这一场人生快意,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乱尘淡然一笑,也不多言,将手中酒壶扔至这少女怀中,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那少女因是黑纱蒙着,瞧不清楚她脸,将柳眉微微上扬,自袖间露出一段雪白似藕的手臂来,接住那酒壶,也不掀开蒙住口唇的黑纱,仰头便灌,浑不似一个妙龄少女,却是好酒贪杯的市井登徒一般。但这少女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柔袅之仪,加之身姿颇为婀娜,喝酒之时在驴鞍上微微地一颠一颠,更颠出一种说不出来的美妙感来。

那少女连喝了数口,这才将酒壶拿下,大赞道:“好酒!公子请!”乱尘接过她回掷来的酒壶,一言不发,小酌了一口,又将酒壶掷到少女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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