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温城是温国的公子,身份并不比他差,说不定他家里的人也竭力反对呢?他不知道,他并不了解温城。
“苏兄,原来你在这里,我快找了一个下午。”吕正蒙从远方奔赴,气喘吁吁的。
少年坐在他的身边,什么也没说,难得的安静。他们两人并排坐在竹林中某个随意的地方,吕正蒙过来之后直接躺在了地上,捡起一片竹叶放在脑门,眯着眼看翠绿中那一线蔚然的蓝天。这倒是像他曾经幻想过的,有朋友陪着他踏青,他们两个说着说着,累了就躺在地上。只可惜,他现在没那个心情。
“找我做什么?”苏墨白心情不太好,他抽动鼻翼,一股难闻的气味从吕正蒙身上飘荡出来,让他忍不住往边上挪了挪。
苏墨白这才注意到吕正蒙一身崭新的褐衣,肩上、腰间好几处蒙着白色的粉尘,就跟从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似的。他忍不住说:“你这是在哪摔了一跤?”
吕正蒙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低头才看到,笑着说:“我可没摔跤,这是石灰,石灰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吧?”
“知道!我又不傻,你昨天还跟我说了好几次,温城就是因为这个被人暗算,最后用菜油冲洗干净的吗?”苏墨白扭过头来,笠帽下的白色面纱被风吹起,精致的侧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吕正蒙看得楞了一下,摇摇头,“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你猜这石灰除了弄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还能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苏墨白一句话噎得他不轻。
吕正蒙能看出来他这位朋友心情还是不太好,不然以前他说些什么新奇玩意,苏墨白总是追问个不停,非要拉着他讲个明白才罢休。其实那在吕正蒙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就拿蟋蟀罐来说,苏墨白甚至都没有听过这是做什么用的。
“如果把石灰放在水里,水就跟烧开一样会沸腾,瞬间滚热。”吕正蒙自讨个没趣,也不敢卖关子,“我刚才试了试,活了点稀泥,把石灰倒进去,热量瞬间蒸发了其中的水分,那就跟干涸了不知道多久的土地一样,四处都是网状的裂纹。”
苏墨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把头扭了回去:“那你还真是无聊,这么点东西,弄了一个下午……”
他话没有说完,又急急切切地把头扭了回去,抓住吕正蒙的肩膀开始晃,“你是说!你是说!”
“苏兄你轻点晃!”吕正蒙被他晃得有些头晕,“对,我在想,如果我们到了暗沼,把石灰洒在上面,不说能瞬间把湿软的土地全部变硬,弄出一条可以让我们通过的道路还是可以的吧?”
苏墨白的眸子只亮了一个瞬间,马上又暗淡下去,“亏你能想出这个办法来,可暗沼那么长,我自己怎么能背得动那么大一袋的石灰?我又出不去,不行啊!”
他也仰头躺下,望着那一片蔚然的蓝天,“呆子,这一次我可能要要失言了,你帮我告诉温城,这一趟老黑林,我是去不成了,你顺便也劝劝他,告诉他太危险,不要去了。”
苏墨白语气里满是妥协的无奈,他闭着眼躺在柔软的落叶上,真想就此睡过,等他明早睁眼,五叶草已经被带回来了。这样皆大欢喜,如了所有人的意。
可谁知吕正蒙扑腾一个鲤鱼打挺直起腰,盯着苏墨白,一字一顿:“我认识的苏墨白,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苏墨白楞了一下,吕正蒙很少对他直呼其名,都是有些生分的“吕兄”。当然他也很少叫吕正蒙的全名,一般私下里都是唤他“呆子”,他这个朋友平日里总是呆呆的。
“我能怎么办?”他用自暴自弃的语气说着,心底烦躁,“我倒是想出去,你能帮我,可咱俩贸然出去只能送死,我不想死,也不能让你跟着我去死。你说,我能怎么办?”
他懊恼地抓着头。
“那苏兄又为什么想出去呢?”
“烦死了,你总是问这个问题!”苏墨白大声地嚷。
良久的沉默,就在吕正蒙以为这个问题还是要无疾而终的时候,苏墨白也坐了起来,像他午后那样抱着膝盖,把自己蜷缩在一起:“你知道,我……我是个被寄予厚望的人。我跟你说过,我想终结这个乱世。”
吕正蒙使劲地点点头,他当然记得,他还说过要帮他来着。
他的声音低低的:“你知道,这些叔叔们一直在照顾我,他们生怕我出什么意外,总是这个不允许我做,那个不允许我做,这些我都知道的,都是对我好。可有一点我始终与他们意见相悖,不说别的,你看哪一个诸侯是在蜜罐子中长大,什么都没做过的?就说你的历代祖先,吕天阳将军、吕北牧将军,哪一个不是摸爬滚打,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这倒是,先祖吕北牧将军十岁从军,他身先士卒,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的,疤痕遍布。”吕正蒙回道。关于他先祖的事迹,可谓是倒背如流。
“所以说我不想这样,我并不是这一次吵着要去,而是我只有这一次可以证明自己的机会。”苏墨白抬起头,“你知道吗?我平常在深宫中一步也不能出,好不容易才能来月州一次,恰逢这样的盛事,我认为是上天赐予我的机会。这次错过,回到东州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能出来一趟,别提说遇到危险。这一次叔叔们可以为我解决问题,那下一次呢?就算所有的问题他们都可以为我解决,那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那我要在他们的呵护下当一辈子的小孩子怎么办?即使那一日我高座庙堂之上,请问我是谁?我又为什么活着?我活着的是为我自己,还是那个他们所有人都看重的身份?”
吕正蒙默然,他这才知道,某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低微如他,高贵如苏墨白,都是这样。
苏墨白看见吕正蒙沉默,猛然向他逼近,扬起拳头威胁,凶巴巴的:“你记住,这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讲,你要是泄露出去,你就完了!”他不知不觉的袒露太多心声,这个时候才觉得害羞。
吕正蒙点头如捣蒜。
“殿下,放心,他不会说的,因为我们已经听见了。”背后传来一道含着笑的声音。